圣城耶路冷撒的建筑格局从某种角度来说基本上也可以被看作是大陆三大势力的版块缩影:如果说位于圣城最顶端也是最西北的教皇厅,以及分别位于教皇厅往下左右两侧的异端裁决所、教廷圣事部恰好构成一个小三角形的话,那么这种格局放在大陆版图上,就恰好对应重叠了由最上的圣城耶路冷撒,以及圣城往下左右两侧的康坦帝国、玛雅公国所构成的大三角。这样的建筑格局当然很有趣,可就是这样有趣的建筑格局究竟又隐藏着教廷怎样的深意,在这个时候这种情况下,反而是最不重要的。这个时候最重要的是,从圣城这样的建筑格局很轻易的便可看得出来,从圣城大门处要一路走到教皇厅真的有段不短的距离,也确实需要花上不短的一段时间——那再考虑到一路又是7步1跪的行走方式,需要花上多少时间,付出多少汗水甚至鲜血便真的不难想象了。
然而,这个显而易见的大问题却明显是黑袍少女完全就没有考虑的问题,她只是沉默而倔强的穿过圣城大门,然后跪地,然后坚定不移的朝着教皇厅缓缓走去。虽然她行走的速度确实缓慢,她的黑袍在步入圣城时已经磨破,她柔弱的双膝也渐渐泛起了殷红,可就是没有人会怀疑她到底能不能走到教皇厅。
圣城前所未有的沉寂了下来。
这种沉寂不是圣城门口时,因为野蛮人暴戾制造了鲜血与残忍而导致的死一般的沉寂,可比起那种令人窒息的沉寂,这时撑死也就算得上是凝重的沉寂却反而更有感染力——几乎每一个路过或者被路过少女的人都下意识放缓了脚步,停下了脚步,最终也跟随了少女的脚步,所以由于圣城里的人本来就很多,那些朝圣的,游历的,路过的所有人在不知不觉中就都汇聚在了少女的身旁,也汇聚在了少女的身后,然后形成更大的沉寂,释放更大的感染力。
于是这种凝重这种沉寂便终于笼罩整个圣城。
这当然是件可怕的事情。
再没有谁会比留在圣城的几位圣事部执事能够更清晰的意识到这样的事情会对教廷权威产生多大冲击了,所以站在圣事部的楼台,看着城中拥挤却极有秩序的人流,再看着人流中极为扎眼的少女,以及少女身后脚下犹自沾染着鲜血的魁梧少年,一直沉默了许久许久以后,排名第三的年迈执事便终于忍不住当胸画了一个十字手势,轻声道:“我们得阻止她,不能就这样看着她继续前行,更不能看着她走到教皇厅。”
这是一句毫无疑问的废话。
几位执事谁不知道他们必须得阻止她,又有谁不清楚如果她真的出现在了教皇陛下的座前,那可能会引起怎样的变故?可问题是怎么阻止?劝退?劝得退吗?还是动用武力去阻止?可不说这是众目睽睽,就说哪怕他们能够不顾那众目睽睽,他们敢强行动用武力吗?瞧那少女的发式,一个斯图雅特家族,一个罗斯切尔德家族,再加上她身后犹如一尊战神的克伦威尔野蛮人,说是这时的她根本就象征着整个康坦帝国怕都毫不过分吧。所以看着少女缓慢走过圣事部的楼前,再看着少女身边周围聚集了更多的人群,他们似乎也只能这样眼睁睁的看着,看着她一路走到教皇厅。
不过还好,终究是排名第一的大执事,当站在楼台最前的白袍老人注意到了少女身后的克伦威尔野蛮人,他便也终于注意到了或许是他们这时唯一可以阻止她的理由,他叹息,轻声道:“鲜血是肮脏的,是禁忌的;圣城不能被鲜血玷污,亵渎,这是主不能容忍的。”
一语中的。
……
很快便有4名骑士出现在了圣城的主街道,他们迎着人群迎着少女,尽管腰间的长剑并未抽出,手中的长枪也没有扬起,可他们的出现依然是轻易便让人群有了那么一阵错愕,然后教廷的权威到底是根深蒂固的扎根在所有人的心底,人群下意识的便为骑士让开了道路。
然而黑袍少女似乎对这一切毫无觉察,她只是机械重复着她的动作,艰难的从地上起来,缓慢前行7步,再次跪地。一直到她的身影突然被一个巨大的身影所笼罩,她有些苍白的脸上才流露情绪,像是不满,却只是皱了皱眉,然后绕过她身前的身影,她继续前行。
巨大的身影自然只能是野蛮人克伦威尔,他挡在了戴安娜的身前,便就意味着他直接面对了教廷的4名骑士,从气势上来说,这里是耶路冷撒是圣城是主场,骑士们自然气场更足,可从体形上来说,要面对这4名骑士,克伦威尔可就必须得低下他的头了。
骑士们明显也不太习惯仰视他们的敌人,他们面无表情,盯着克伦威尔脚上粘稠的鲜血,道:“圣城的大门永远为主的信徒而敞开,却对冒犯亵渎之人紧闭,永不许其进。主说,凡是不洁,必当呵斥,克伦威尔,这里是圣城,是主所在,你当为你脚下的不洁,为你行为的冒犯而忏悔,跪下!”
“跪下!”
骑士们陡然的齐呵的确颇有声势,然而像是根本没有将这骑士放在眼里,克伦威尔甚至懒的低下他的头去俯视身前骑士,他只是斜眼扫了骑士一眼,唇角勾起一道嘲弄的弧度,然后他环视圣城,最终将视线定格在那高处的几位大执事身上,他挑眉,瓮声道:“克伦威尔只向上帝下跪。”
“可上帝在哪儿?我看不到。”
这无疑是挑衅是最不可宽恕的亵渎了。
骑士们手中的长枪绽放光辉,克伦威尔手中始终未曾扬起的巨剑也终于扬起。
人群哗然,没有人能够想到居然会有疯子真的敢在圣城与光明骑士悍然动手。
吵杂喧闹声顺理成章的便就泛滥、肆虐,以至于人群都暂时的忘记了去关注那个沉默独行的黑袍少女。
当然,人群的关注,周围的环境,这耶路冷撒里一切的一切事实上也都跟少女完全没有关系,这个时候的戴安娜本身就是一个世界,在她的世界里,除了她,除了她想要去的地方,想要拿到的东西,就再没有其他任何事物了,所以她没有停下她的脚步也没有停下她一次又一次已经再没有了朝拜意义的跪地,就这样前行着,她黑袍的膝盖处也逐渐从殷红变成了鲜红,从鲜红变成了鲜血淋漓,让人不忍直视。
吵杂声与她越来越远。
膝盖的鲜血也越来越多。
于是教皇厅也就越来越近。
……
在光明教廷,7步1跪地中7的意思有着一切的终结、完整、重生的含义,而另外一个对教廷来说同样重要的数字便是12,12是主的权威,是圆满。
所以等戴安娜在付出了一路的汗水与鲜血终于抵达高耸的教皇厅下台阶后,那不是说她终于走到了她想要走到的地方,只能说是她完成了她一半的征程。
她抬头,望着眼前由12层台阶构成的7座楼梯蜿蜒曲折,一直延伸到她看不到大门的教皇厅,戴安娜神情依旧平静,她没有回头去看她用了这么一个早上的时间究竟完成了一个怎样的壮举,所以她的脸上便不可能有所谓胜利所谓喜悦的表情,只是平静望着她身前的楼梯与台阶,她轻轻用她的衣袖擦拭了她额头她脸颊的汗水,然后微微皱起了她好看的眉,她又低头看了眼她已经再流不出鲜血,露出森然白骨的膝盖,便还是没有擦掉那触目惊心的血迹。
她甚至都没有想过要休息。
抬脚,踏上第一层台阶,可能是一个简单到不能再简单的动作,但就是这个动作让一路上都平静走来的戴安娜终于浮现了痛苦的神色。
然而她还是落下了她的脚,并且紧跟着踏上了第二层台阶。
两步一层,一步一疼,很难想象这究竟需要多大的毅力。
在第一个12层台阶结束的楼梯上,一个身穿白袍年龄苍老的白袍司祭不知何时悄然出现,他望着台阶下痛苦前行的少女,满是皱纹的老脸上全然叹息,他知道他站在了这里,便不仅仅代表着他,某种意义上来说,他此时代表的也不仅仅是那4位尊贵的执事大人,他甚至代表着圣城代表着主。可是,面对这样一个骄傲而又卑微,执着而又绝望的少女,他又该如何去代表他所代表着的那些人说话他很有理由,很有必要说出的那些话?
老人苦笑,算啦,早就到了该服侍在主身边的年纪,又何苦代表那么多给自己那么大压力呢?他这把老骨头怕也承担不了这许多的压力喽。
还是仅仅代表自己吧。
白袍司祭迎上艰难踏上第十一层台阶的少女,微笑伸出他枯瘦的手。
戴安娜愕然愣了一下,本想拒绝,却最终还是微笑扶上了那只手,说谢谢。
老人笑了笑:“孩子,你为什么要来到这里?你想要从主那里得到什么?”
戴安娜犹豫了下,在白袍老人和蔼的目光下,她悄然垂头:“牧首权杖。”
老人似乎根本不知道,或者不在意这4个字究竟意味着什么,他只是轻轻摇头,叹息:“那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可总得试试呀。”重新扬起了头的戴安娜微笑的格外美丽。
老人不忍:“还是不要抱太大希望吧。”
“希望?”戴安娜沉默了下,第一次回头望向她来时的路,认真道:“在门口的时候,我就没有把它带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