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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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三十一章 大将军在,大军便在

在秦城跟窦非柳木等人商议如何应对眼前的局势时,伊雪儿独自一人坐在房中,盯着桌上的酒杯愣愣出神。

今日在朝堂上看到的人大大出乎了她的意料,她不曾想到,这人竟然如此大胆,竟敢亲自到楼兰来,还到了扦泥城,更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出现在楼兰王殿。

伊雪儿很担心,她在想,在这种内外夹击的情况下,秦城要如何应对,才能度过眼前的危机。

她不为那人担心,她只为秦城担心。

现如今,只有伊雪儿一人知道形势对秦城等人不利已经到了何种程度。她已经完全不敢奢望秦城还能圆满完整任务,只要秦城能够活着离开楼兰,活着回到大汉,伊雪儿就觉得这已经是值得无比庆幸的事。

小小的扦泥城,户不过万,人口不过四万而已,与大汉的一个郡城比起来都显得小巫见大巫,如同蝼蚁比之于骏马。但是伊雪儿却知道,这两日在扦泥城中发生的事,将极大的影响匈奴和大汉两个当世泱泱大国的局势。

甚至是会起到决定性的作用。

如此想着,伊雪儿心跳都不由得加快了几分。

整整半日,伊雪儿都在这种不安中度过,直到午后。

午后秦城正在小憩,驿馆中有人来敲门,告知秦城有客到访。这个时候能有谁到驿馆来找自己,秦城不得而知。但是当他看到进屋的人时,却又觉得无比正常。

来找秦城的不是别人,正是如今身为楼兰客卿的西科茶夫。

“我道是谁在这个敏感的时候会来找我,原来是你小子。”秦城笑着招呼西科茶夫进屋坐下,“你怎么有空到我这儿来了?在形势不明朗之前,你来驿馆找我这个汉使,就不怕楼兰要是和匈奴结了盟,你这个好不容得来的官就当到了头?”

“实话说,我是偷偷来的。”西科茶夫喝着水,像是干渴的极为厉害,一连喝了三碗。没办法,王宫没茶水给他喝。

秦城听罢哈哈大笑,笑完又奇怪道:“那我倒是好奇了,这个时候你偷偷的都要来找我,应该不会是来找我叙旧的吧?”

“我跟大将军认识才几日而已,说叙旧还为时尚早了些。”西科茶夫道,说罢正经看着秦城:“大将军也知道我是个名利之徒,没有名利可图的地方,我是不会贸然前往的。”

“你现在已经是楼兰国的客卿了,地位虽谈不上十分显赫,却也不差。况且,这还是你拼了性命换来的,珍贵性对于你而言可见一斑。”秦城缓缓道,“这个时候能够让你冒着丢官的风险到我这儿来,想必诱惑力相当大。就是不知是什么诱惑,能够有这个分量。”

“客卿虽然不小,但是对于我而言,也不过是如同这白水一样,虽能止渴,但也仅此而已。”西科茶夫看着手里的茶碗,缓缓道。

秦城呵呵笑道:“我知道你小子心大口气大,但却不曾想你心竟然这般大。客卿之位与你而言竟然只如白水,仅能止渴......那你心中所希望的位置,到底在哪里?”

西科茶夫朝皇宫的位置看了看,又朝北方看了看,道:“我心中所向往的饮料,是御赐的佳酿。寻常贵族家视之为珍宝,而我视之为平常,并且可以让子孙都饮个痛快!”

“......”秦城脸上的玩笑之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是非常的凝重,他看着西科茶夫,道:“如此,我大概可以知晓你今日为何而来,为谁而来了。”

“大将军不妨说说看。”西科茶夫笑道。

“来此之前,你定然已经见过楼兰王,并且成功推销了你肚子中的墨水了吧?”秦城的声音很低沉,带着几许压抑的气息。

“大将军睿智!不过我肚里里可没有墨水,白水倒是刚喝下去三碗。”西科茶夫行了一礼,没有绕弯子的打算,直截了当:“我这回就是为我大王而来。”

秦城没有停顿,道:“为楼兰王联合大汉?”

西科茶夫点点头,又摇摇头,正色道:“联合大汉,共击匈奴。”说罢,又补充道:“大王相信汉使定能解楼兰眼下之围,并且与楼兰成功结盟。若是如此,日后楼兰便是大汉在西域的绝对盟友!”

“呵呵!”秦城再次笑了两声,对西科茶夫说的话不作否认也不作肯定,而是道:“你如何得知我仅凭一己之力就能对抗匈奴的几万大军?你何来的这个信心?”

西科茶夫缓缓摇头,看着秦城认真道:“大将军之所以是大将军,乃是因为大将军背后有大汉,有大汉的百万军队。大将军所到之处,也不是大将军一个人,而是大汉,是汉军!”

“哈哈......”秦城大笑不止,罢了目光锐利的看着西科茶夫,严肃道:“原本我以为已经很高看你了,但是今日我才知晓,我之前还是小觑了你!”

西科茶夫笑笑,正准备说什么,秦城却忽然厉声问道:“你到底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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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秦城和西科茶夫在驿馆谈话时,一个驿馆的仆役也敲响了伊雪儿的房门。

“何事?”伊雪儿打开门,看向门外的仆役。

“有人托我带给贵使一样信物。”那仆役掏出一颗狼牙,交给伊雪儿,用表情说道。

看到这颗狼牙的时候,伊雪儿一眼就认出了它,也想到了它的主人。对此伊雪儿并不感到意外,从今日在楼兰王宫看到那人开始,伊雪儿就已经有了心理准备。

“还有什么话?”伊雪儿问道。

仆役摇头,却用手势比划道:“没有话了。那人只是说,若是贵使认得这信物,便让小人带着贵使去城中一个酒肆。”

伊雪儿看明白那仆役的意思,便让他带路。

出驿馆门的时候,恰逢秦庆之在站岗。

“公主要出去?”秦庆之笑着打招呼。

“随意走走。”伊雪儿道。

楼兰的风格外大,吹在人脸上让人觉得生疼,带着些泥沙,落在脸上很不舒服。出了驿馆门的伊雪儿却顾不得这些,一路低头沉默,跟着仆役的脚步。

“就是这里了。”仆役将伊雪儿带到城中的一个酒肆门口,便不再进去,而是朝伊雪儿示意。

伊雪儿信手掏出一件值钱物什,交给仆役,然后就在仆役满脸笑容的感谢下,走进酒肆。

进了大门,便有酒肆的小厮迎过来,也不问什么,只是对伊雪儿示意,让伊雪儿跟着他走。在穿过这间酒肆的时候,伊雪儿看到了很多作楼兰人打扮、但是看样子明显就不是寻常酒客的人。对于这些人,伊雪儿心里自然知道他们是什么身份。

到了一个雅间,仆役退下。伊雪儿在门口沉吟一下,伸手准备去敲门。

在伊雪儿手刚要落下的时候,房门被拉开。

“阿伊妹。”开门的是一个中间汉子,皮肤黝黑,双目有神,虽是衣着楼兰人普通服饰,却也掩盖不住他身上散发的强势气场。

这人不是别人,正是今日曾以赵信随从的身份出现在朝堂之上,实际是匈奴大单于的伊稚斜。

“大单于。”伊雪儿向伊稚斜行了一个匈奴礼。

“你我哪里还需如此繁文缛节?来,过来坐。”伊稚斜的笑容格外亲切,招呼着伊雪儿进屋坐下。

“其实方才你大可不用给那驿馆仆役赏钱,我已经给过了。”坐下后,伊稚斜笑着说道,那语气神情就像是平常一样,完全没有离别三年会有的陌生与隔阂。

“我知道。”比起伊稚斜的亲切,伊雪儿的神色就要淡上几分。若是仔细看去,就会发现伊雪儿并非是神色清淡,而是眉间始终有着化不开的忧愁,“只不过,大单于给的是大单于的,我给的是我的。”

“哦?”伊稚斜愣了愣,随即哈哈笑答:“无妨,既然你想给,那边随你了。”

伊雪儿没有多说什么,她勉强将眉心的忧愁散去,露出一个笑容,“大单于这回怎么亲自到楼兰来了?”

“我亲自来楼兰,自然是接你回去。”伊稚斜理所当然道,“顺带将秦城那小子也带回去。”

伊雪儿好奇的看向伊稚斜,“带秦城回去?”

“当然。”伊稚斜给伊雪儿斟满酒,“这些年秦城这厮给我惹了这么大的麻烦,这回我一定要将他带回草原去祭祖,以雪这些年的仇恨。”

“大单于......”伊雪儿欲言又止,忽然间她觉得伊稚斜这说出口变得极为自然的话,在她今日看来就显得很是荒唐。

伊稚斜与秦城在战场上斗了这么多年,何曾胜过一回?最终不过是赔了夫人又折兵罢了。而现在伊稚斜竟然大言不惭要将秦城带回草原去祭祖?还说的这般自然。伊雪儿忽然觉得有些好笑,为伊稚斜的自大。这要是放在三年前,伊雪儿说不得还会觉得伊稚斜这是一种王者霸气。但是在经历了河西之战、漠南之战,匈奴只能远遁漠北之后,伊雪儿再听到这样的话,只能觉得荒唐。

这就好比,牛蛙被牛踩扁之后,仍旧放大话说,我要将那头牛杀了烤着吃——就不怕撑死?

伊稚斜见伊雪儿欲言又止,以为她很心动,便道:“当然,要是阿伊妹觉得不能让秦城死的这么痛快,我大可以将他交给你,仍凭你发落,也为你报这三年来屈居大汉所受的屈辱!”

说完,伊稚斜正色起来,道:“不过这些都还要你配合,这回我之所以将你约出来见面,而不是让你直接到我下榻的地方去,就是为了避人耳目。毕竟,我还要你去帮着算计秦城这小子一回,最好是把刘彻也算计进去。”

“大单于......要我帮着你算计秦城,算计大汉?”伊雪儿不可思议的看着伊稚斜。

“我这回之所以跟着赵信去楼兰王那三尺王宫,便是为了能让你认出我,一方面是让你安心,另一方面也是为了在叫你出来的时候,你能没有疑心。”伊稚斜心情很好,他完全沉浸在自己的喜悦中自顾自道:“等我们办完楼兰的事情就可以回草原。到时候你要是愿意继续领兵的,便继续领兵,到时候我们还要夺回被汉人掠夺的草场的,我和自次王已经合计过了,要做成这事最多不过三年。不过,要是你觉得乏了,也可以过安逸的生活。总之,一切随你。”

“大单于要反攻大汉,只要三年便能夺回被占据的草场?”伊雪儿觉得这场谈话简直荒谬到了极点。她很想问,伊稚斜难道不知道大汉的边城已经快要建设完全,准备发兵漠北了吗?

伊稚斜以为伊雪儿被自己宏伟蓝图给震惊了,朝伊雪儿举了举杯,自己一饮而尽,得意道:“有些情况你还不知道,这些我日后再慢慢跟你详细说。不过现在我可以明确的告诉你,刘彻要完了,汉人要完了!哈哈!”

伊稚斜今日的话有些多,神态举止也有些张狂,这与他平日一贯的作风不大相符。而这些,都是因为他见到了多年不见的伊雪儿,这个他唯一认可亲人。在至亲面前,伊稚斜觉得没有必要给自己带上面具,甚至可以表现的孩子气一些。

伊雪儿已是不知该说什么好,所以她只能保持沉默。今日这场兄妹相逢的酒席,起初伊雪儿虽然担忧,但内心还是有几分喜悦的。若说草原还有一些能够让她挂念的东西,那便是这位从小照顾自己的兄长。

虽然,他是仇人的儿子。

但是自打这场谈话开始,伊雪儿的兴致一降再降,到现在已经不想再说一个字,心里那仅剩的一些喜悦,也渐渐淡化至不见。

伊稚斜见伊雪儿有些心不在焉,这才意识到今日自己确实有些失态了,不过他没有觉得这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所以他朝伊雪儿举起酒杯,道:“阿伊妹,喝酒。你我许久不曾在一起喝过酒了,你不在草原的这些日子,我时常怀念我们以前一起练兵一起围着篝火吃肉喝酒的日子。现在好了,你即将回到草原,咱们兄妹又可以一起开怀畅饮。”

伊雪儿将杯中的酒喝完,放下酒杯的时候,下定了决心,对伊稚斜道:“大单于,有句话我不知该说不该说,但是这话已经憋在我心里很多年了,今日若是不说,恐怕日后就再无机会。所以我决定说出来。”

“你我还有什么话不能说的,但说无妨。”伊稚斜并未领悟到伊雪儿话中隐藏的含义。

“大单于,不要再跟大汉打下去了。”伊雪儿注视着伊稚斜,诚恳道。

伊稚斜举杯饮酒的动作僵在半空,怔了好半响,伊稚斜将酒杯放下,看着伊雪儿,不确信道:“阿伊妹,你方才说什么?”

“收手吧,匈奴......斗不过大汉的。再打下去,对匈奴没有好处。”伊雪儿的声音很低沉。

伊稚斜愣在那里,半响没有反应,他不解的看着伊雪儿,像是不认识伊雪儿了一般,“阿伊妹,你怎么了?你怎么能说出这种话来?”

“大单于,我说的是实话。”伊雪儿道,神色复杂,“你还记得前任相国的话吗?他说过,大汉地大物博,与匈奴相比就如同一个庞然大物,若是大汉倾全国之力对付匈奴,匈奴根本就不可能斗得过大汉。现如今,大汉朝野上下为与匈奴征战而齐心协力,汉军骑兵的人数每年都在增加。你没到过大汉不知道,大汉的物资和人口,不是匈奴能够比拟的......大单于,收手吧,与大汉重归于好,再斗下去,匈奴就没有明天了!”

“住口!”伊稚斜暴怒起来,他从座位上站起来,浑身颤抖,看向伊雪儿的眼神都变了,“身为匈奴人,你如何能说出这样的话来?你还记得你是一个匈奴人吗?!大匈奴是不可战胜的,不可战胜的!难道你忘了你曾今的志向,忘了我们都在为大匈奴战斗?!”

“大单于,”伊雪儿凄然一笑,“国家斗争,不是逞强好胜凭一股热血不怕死就可以获胜的,胜败的关键在于实力。河西漠南尚在的时候匈奴都斗不过大汉,如今又拿什么与大汉斗?”

“伊雪公主!”伊稚斜咆哮起来,犹如暴怒的狮子,“你知道你现在在帮谁说话吗?你是匈奴人,匈奴人!匈奴人怎么能帮汉人说话?!”

“我现在是汉使。”伊雪儿的话犹如平地一声惊雷,狠狠击在伊稚斜的心口!

“你说什么!?”伊稚斜不可置信的看着伊雪儿,眼珠子都要瞪出来。

“兄长,我已经是秦城的女人了。”伊雪儿换了一种语气,但是这话说出来,便是伊雪儿换成再怎么样的语气都没有用。

“你......”伊稚斜浑身剧烈颤抖,指着伊雪儿说不出话来,完全不能接受这个事实。

秦城,不应该是伊雪儿的死对头吗?他不是伊雪儿被俘的罪魁祸首吗?伊雪儿怎么会是秦城的女人了?

这大概是伊稚斜心中最大的疑问。

沉寂,房中再次沉寂下来。

“你背叛了匈奴先祖。”半响,平复下来的伊稚斜负手仰天长叹一声,语调悲怆而无力,“既然如此,我不能不如此选择了。”

伊雪儿不说话,等着伊稚斜说出他嘴中的选择。

“匈奴人中,凡是有背弃先祖的,都要活祭。”伊稚斜看向伊雪儿,眼神冰冷而痛苦,“我会带你回草原,帮你完成这个仪式,让你的灵魂重回昆仑神的怀抱。”

伊雪儿的脸色煞白,她倔强的摇头,“我不会跟你回去。”

“你说了不算,我是匈奴大单于,我说了算。”伊稚斜没有给伊雪商量的余地,“现在,你跟我走!”

伊雪儿咬破了嘴唇,鲜血顺着她的嘴角淌下来。

她仍是倔强的摇头。

“来人,带公主走!”伊稚斜朝门外暴呵一声。

“是!”门外的匈奴随从应道。

“伊雪儿,你放心,只要回到了草原,本单于定能为你找回失去的匈奴人的热血。”伊稚斜的脸色阴的发黑,他咬牙切齿道:“秦城算是个什么东西?他不过是一个汉人罢了!汉人注定是要被匈奴灭国的!回到草原,你要什么样的男人,本单于就给你什么的男人。”

“你根本不懂。”伊雪儿绝望的看了一眼伊稚斜,声音凄凉,但却透露着一丝骄傲的意味,“不懂什么叫爱。”

“本单于不需要懂!”伊稚斜恶狠狠道,“本单于只知道,你在大汉中了邪,回到草原,你自然会恢复正常!”

“荒唐。”伊雪儿道。

“你才荒唐!”伊稚斜无法在面对这样的伊雪儿,走出房去,对候在门外的人道:“公主不能走路,帮她走路!”

“是!”

伊雪儿抬头,看了一眼窗外的天空,在心里喃喃道:我的命,真的就如此苦么?

儿时家破人亡,少年颠沛流离,现在好不容易遇到秦城,又要天各一方?

秦城......

秦城......

伊雪儿在心中默念。

从未流过泪的伊雪儿,眼角流下一滴泪水。

她只不过是个女子罢了。

“公主,走吧!”匈奴随从对伊雪儿道。

伊雪儿不理会。

随从皱了皱眉头,终究还是对身边的两人说道:“大单于有令,扶公主走!”

那两人应了声诺,就去拉伊雪儿。

看样子,是准备强行带伊雪儿走。

“谁敢动伊雪儿一根汗毛,本将让他的尸体在铁骑的脚下碎成一滩肉泥!”

酒肆外突然传来一声暴呵。

秦城踏门而入。

背后,五百骠骑军重骑长刀出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