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阁,亭台。妖娆的牡丹开了满院。复色的娇容三变,淡蓝的蓝田玉,深紫的冠世墨玉,还有她最喜欢的、大红色的缨络宝珠。
窗内,灵动的针线,使得满院的七彩牡丹在丝绸上跃然。
男子走进花丛中,远远看见的便是女子如此恬静从容的姿态。嘴角不由荡开了笑容,他上前轻声敲了下门后,走进屋内,恰对上女子回头的眼眸。
他转而评她手里的牡丹,“小时候总是不愿意学这些,现在却是绣得极好。”
“是么?”女子把玩下手里的半成绣品,“小时候我嫌麻烦,现在发现刺绣挺容易让人静下心来,思绪宁静。这样想起事情来,也要周密得多。”
“刺绣里面也有那么多学问么?”觉到了女子话背后的意味,男子微微皱了眉,也不多言,继续道,“你能安稳地待在这里,也好。”
“是啊,我以前的确是太着急了,才弄成这样。”女子迎上男子的目光转而一笑,“哥哥,你看,武则天当年开创大周王朝,不也是五十多岁了么?”
“王纱凉!”男子拂袖,一贯沉静的目光蓦地阴冷。
“罢了。”王纱凉兀自低下头去继续刺绣,“不用再叫我名。我现在,不是长得和死去公主极像的民女吗?我凭着华月公主的福祉,被父皇收做义女。我现在什么也不是,对你有什么威胁呢?”
“呵,不过,你若是相当女王,也不是不可。”王箫连嘴角又有了一丝冷笑。
“什么意思?”
“西有残晔,北有北陵,东夏陆,南惊渡。你任选其一?”王箫连扬起了眉。
王纱凉再度抬起头,看着王箫连的样子,突然就笑了,笑了一会儿还不行,她放下手中的物什,捂着肚子弯了腰。“我不要那些。呵,哥哥真的以为凉儿一直要的都是这些?”
“那你是何意?”王箫连的双拳都不由握紧。眼前女子的样子,像是在看一个小丑一般看着自己。
“呵……之前,我连自己都不知道呢。”王纱凉终于不再笑得凄迷,“我要的,或许仅仅是看见你和父皇诚服于我而已。”
“经沙漠一事,我以你对我们不再有成见。”王箫连也不再站着,兀自坐到桌边。
“有些时候,有些人,或许就只能共患难,不能共享福呢。我本以为我可以什么都不管,可是,你们又对我做了什么呢?”
看见王箫连不言,王纱凉又笑道,“你们都一样。父皇如此,靳楼如此,哥哥你也如此。这是人性是吧?我好像也不便责怪什么呢。”
一个月前,他们终于踏进王朝地界。王纱凉正想问王箫连怎么安置自己时,他却什么都未说直接就近买了一副棺材。在王纱凉恍然大悟的目光下,他张罗着,静忆、离、千面若一起,须臾就布置出豪华棺木由王朝太子带着亲自回王朝的场景。王箫连上马而行,自己易了容跟着静忆一众装成仆人、侍卫走在棺木两侧。
王纱凉讪笑。——他竟连问都没问过自己。
街上,百姓见状,知道太子带着死去的华月公主回来,都面露了悲恸。为了伪装更像,在客栈,也只是王箫连一人坐于桌上,离与千面若隐在暗处保护王箫连,而自己和静忆只能站着,装成侍女服侍他。
这样一路回到皇宫,亲身父亲眼睛瞥过自己,碍于一干大臣、皇孙亦在周边,却只视她为无物。
而后,自己便被作为与宫主长得相像之人被收做“义女”。
不同与静忆武功绝顶,从小也是娇生惯养的自己,走了那么长的路,脚上早已磨了血泡,破后成茧。王箫连把她安放在这里,曾做过冷宫的一个偏殿。纵然打扫干净,被布置了满院的名贵牡丹。王纱凉看着那个把自己放在这里问也不问一句就离开的哥哥,再度感到了失去。
没参加所谓的“葬礼”,宫中其余的王子公主从小就嫉妒自己地位高,如今来了个“民女”,她更是没有人可以诉说。
只有几个丫鬟,看见太子对这“公主”也冷淡,做起事来也不紧不慢、懒懒散散。
是了,可以共患难,不能共享福。远离王朝,见她有难,他可以不顾自己的安危。可如今一踏上王朝疆土,他还是想起了她的野心。他要防她。他唯一做的就是布置了这一院的牡丹,以为可以抚慰一下她。
虽然,自己每日,都要偷偷来看。他的爱不同于靳楼,亦不同于凌经岚。他对她好,也不要她知道。就像派琅祈去残晔保护她时,他宁愿她以为琅祈是被自己派去监视她。
“罢了,你好不容易来一趟,我是不是太扫兴?”王纱凉起身,便到窗外叫来了丫鬟,吩咐她们煮水泡茶。
王箫连神色终于缓和了一些,却半分笑容也不再露。
王纱凉回走坐到他对面,“我只想问,之前求哥哥帮我查大哥的事,哥哥查到些什么没有?”
“还在查。”
“我想自己去查。”
“你要怎么查?”
“去杭州天目山,先找琅祈。”
“你这样无异于大海捞针。”
“我要去。”
“他不过是个侍卫。”
“可你把我抛向沙漠时,是他救了我的命。”王纱凉捏紧裙裾,“好了,我的话说完了,你来,到底又是想说什么?”
“凉儿,你也不用再说多余的话,我知你要权力。残晔那边有异动,你知道靳楼对这片疆域虎视眈眈。而北陵将领亦不安分。现下,我们兄妹为何不联手?”
“是知道我要权力,还是准备拿我当工具?”王纱凉冷笑一声道。
“好。那我也不要担心你会不会伤心了。凌经岚死在沙漠里了。他被靳楼杀死在沙漠了。”
王纱凉霍然起身,“你撒谎!你——”
“呵。”王箫连从怀里拿出一物,赫然是他曾应和过她琴音的横笛。“这是我亲信从大漠里带来的。至于灵磐剑,可能有人看它贵重就顺手牵羊了。他胸口的伤,正是靳楼的袖里刀所致。现在,你愿不愿意,和我一起,对付靳楼,对付残晔?”
他死了……他死了……她唯一可以相信并依靠的人死了……
王纱凉终于掩面而泣。
那悲戚至极的声音,连王箫连都动容。而他自己,也对那个死人生出了嫉妒。他不知道他们二人发生了何事,亦不知道凌经岚的死会让她如此伤心。
“可是……琅祈的字条上……明明写着,‘师兄或已回王朝’……”王纱凉已经哭得泣不成声。
“你不是说他喜欢的女子死了吗?他也许不想你再伤一次心。”——王箫连一样冰冷的脸也说不出别的话了。他还是忍不住走上前轻轻搂住王纱凉。又怕她还怨恨自己,看向她的目光里有一丝小心。本以为做到让她徒步而行,自己已恢复凌厉。不料,还是又一次在她面前取下了面具。
王纱凉双手抓住了王箫连的胳膊,指甲深深陷进去,疼痛让王箫连皱了眉头。“为什么……我最亲近的人都要一个个远离……我……”
“纱凉,你我不要再为敌。你我联盟,杀尽所有不服我们的人。我们身边的人,一个也不会再离开。”
“不瞒你。称帝的念头我从未打消。只是,我这么快答应你的目的只有一个,我要让靳楼付出代价。”
王箫连确实再度震惊。从残晔王纱凉对凌经岚的种种担心,以及开口唯一拜托自己的事竟是让自己查凌经岚下落时,他知道了王纱凉对凌经岚感情的不同寻常。是以刚才他也利用这一点让她答应。只是,他没想到,这个消息,真的能让她下与靳楼为敌的决心。
而王纱凉这边,长时间以来的平静只是自己对痛苦的压抑。对靳楼的思念与痛心,对苏溪眉死去的难过,都在此刻听到凌经岚死去消息的一刻暴发出来。
王纱凉俯在王箫连的肩膀上,一直哭到日落。
窗外,几个丫鬟看着屋内两人的样子,震惊的同时,又不免有了闲言。
“从前我看太子殿下就是喜欢公主得紧,只是碍于两人是兄妹。你看,如今来了个跟华月公主长得一摸一样的女子,太子自然忍不住了。”
“住口,大胆丫鬟!”——语毕,说话的那个丫鬟立刻挨了一个耳光。她连忙回头,看见打自己的人,惊了心,连忙跪下,战战兢兢道:“对不起……娘娘恕罪……娘娘饶命!”
“哼。”女子哼了一声,“恕罪?你就给我看紧他们。”
王纱凉也尚不知道,王箫连已纳妃。——户部尚书的千金,杨洛。只是,王纱凉若知道了这二人的对话,怕是会哭笑不得的。
杨洛忿忿拿出怀里的人,有意弹得很响,似要让那屋内的二人听到。
琴音一入耳,王箫连明显觉到了怀中好不容易平静了一些的人的些微战栗。
“谁在弹琴……我不要听见琴声……哥,你让那人走……”——不要,沾上半点和他有关的事。
王箫连皱了下眉,扶她坐下,才从房子出去。
杨洛连忙起身,“臣妾参见殿下。”
“怎么来了这里?太吵了。”
“殿下……她名为公主,可是和殿下没有半点血缘关系。你们共处一室的消息若是传出去——”
话音未落,王箫连径直伸手拿了她手中的琴。也不管她,他转身又走进屋去。
王纱凉倒在了床上,终于不再哭,只是眼神有些呆滞。
“哥哥要我怎样,纱凉便怎样。你想好了计划告诉我,若我也觉得可行,我们就去做。”
“嗯。那你先别想了,早些休息。”
“我曾对大哥说过,就算最后什么也得不到,我也要搅得这世界天翻地覆。说那些话颇有些吓大哥的成分,是言不由衷的,不过哥哥,你怕不怕我利用你?”
“若不怕,这一个月我不会独留你于此地。”
“那我坦诚告诉你,我现在和你齐心。我们要的不仅仅是王朝,我们要的是天下。”
“嗯。”
“我用我第一的美貌,你用你的兵。”
王纱凉说完这话,王箫连明显感觉到了心里的凉。
“哥哥,果真是这样——”王纱凉继续道,“我和你、和父皇身上流着一样的血。父亲的江山本也不属于他的不是?我们的血里,有残忍,有固执,有野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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