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下歌
字体:16+-

第五十三章 弦外·烟月笼迷岸

这章分为两部分。一部分介绍一下烟岸阁的主要背景。(主要是两个首脑人物)另一部分讲了一下王纱凉女主小时候的一件事,那时的她就有些“阴险”呢。王德宗亦通过那事察觉到她意图。当然,还有她小时候与烟岸阁两个阁主的小交集。

(一)

层层叠叠的树叶把阳光变成割裂,落下一地斑驳的光影。烟雾氤氲,更为这夏季蒙上一层迷离。

树下,女子静静坐着把弄茶叶。身上的衣衫,和案上的茶叶一般青。紫砂壶渐次经过排在一起的茶杯,流淌出了碧波流光。这一招叫“关公巡城”,倒茶之法。再一招“韩信点兵”,女子更专注了神情,把茶水倒到瓯底最浓部分,一点一滴,不敢有丝毫懈怠,以求浓淡适宜。

全部完成后,她把一杯茶递给了一旁身着玄色衣装的男子。

茶香作祟,烟雾亦作祟。男子拿着茶杯,像是陷入了亘古的回忆,神色遥远得像隔了几百年的光景。

“阁主?”女子不觉出言提醒。

男子仿若回过些神了,照女子事先说的那样,拿起瓯盖先嗅茶香,然后轻啜了一口泛着清波的茶,道:“早就说过,阿青的茶艺,是甚好的。”

“如此,谢阁主的夸奖了。”

两人交谈几句,女子便着手收拾茶具。待水汽集成的烟雾散去,男子似才真正清醒,望着女子清扫茶具的身影,竟轻轻叹了口气。

……

犹记那一日,初夏。蛐蛐嘈杂的声音宣告着黑幕即将降临。她在那一刻被侍卫领着出现在他面前,素装、素颜。手中出了鞘的天泪剑,在琉璃灯罩下幻化出夺目的光彩。

“小女子特来呈上天泪宝剑。”朱唇轻启,她淡淡地说。

她的父亲——画春堂堂主与他斗剑,约定输者当献上随身之佩剑。她的父亲败了。三天后,她走进父亲的房间,只见凝固的血从父亲的胸口一直蔓延到屋门,与木门上褪色的朱漆一样暗淡。案上,遗书上的字迹端正,说明了斗剑的经过。一旁,天泪剑安静地躺着,仿佛不知道主人已经离开。

“把剑拿回去吧。”他开了口,“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我又岂能再要老堂主的剑?”

女子摇头,“家父既与阁主立约,我若把剑拿回去,便是辱了他的志洁。”

在那一刻,他的眼里滑过了难以察觉的光。青衣女子,并不美丽。可她在说那句话的时候,刘海因风扬起,露出的额头在灯火的映衬下,光洁无瑕、宛若皓月。

他把她留了下来。她的母亲在她很小的时候被杀。他承诺为她找出真凶,但前提是她要留下。表面上,他说是因为知道她精易数、懂八卦、善茶道,甚至连南疆异术也懂得不少。

她答应了。他,穆疏尘,烟岸阁的阁主,年纪轻轻便把一个小派发展成如今的摸样。她相信他有能力帮她报仇。娘死后,爹便疏远她,只醉心于武术,从未管过她。画春堂也就此没落。现在父亲死了,她更是不知何去何从。那么,就留下。她停住了转身离开的步伐。

“若所记不错,姑娘叫‘沈若青’?”

“嗯。只是……阁主难道不担心我心怀怨恨,会伺机为父亲报仇?”

“那么,这算是我跟我自己,跟沈姑娘打了个赌?”

沈若青终于抬了眼,看见眼前男子的双眼平静深邃,没有一丝波澜。让人猜不到其心中所想。“若你输了,可再无翻身之地。”她扬了眉,仿佛来了点兴趣般问道。

“我穆疏尘,从未输过。”玄衣男子,嘴边有着傲世的笑。

最后,他在阁中所有人的注目下,封她为烟岸阁副阁主。他也让她保留了天泪剑,言既然天泪属于烟岸,她为烟岸阁副阁主,便理当使用天泪剑。

他为她请了名叫“柳欺如”的乖巧侍女。他还为她建了座庭院,取名曰“青居流芳”。朴素典雅、毫不浮华,也正合她的心意。屋里檀木桌上摆了整整一套茶具:玉书、潮汕炉、孟臣罐、若琛瓯……

淡然如她,也不禁愣了片刻。收拾完家中细软,沈若青搬来了青居流芳。当晚,推开的雕花木窗引来了如华的月光。对面楼阁之上,有女子穿了鲜红的衣裳,看着自己,巧笑嫣然。沈若青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然后便移开了视线。

次日,红衣女子亦出现在议事大厅中,言语犀利,颇有威严。阁中之人对她也毕恭毕敬。其间,对烟岸阁尚不熟悉的沈若青出了纰漏,红衣女子严厉地奚落了她,还发出她凭甚做上副阁主位置的质疑。只是,聪明如沈若青,三言两语便缓和了她眼角的冰冷。红衣女子笑开,看向沈若青的眼含了几分赞誉。也是之后,沈若青才知晓,红衣女子名号“红痕”,是烟岸阁杀手组织的领导者。

事后,穆疏尘道:“她叫红痕,在大厅上那般不过只是想考验你,你别往心里去。”

“嗯?”沈若青兀自一笑,“我好奇的倒不是这个。而是她……嗯……怎么能对阁主你也如此无理?”

语毕,穆疏尘却立刻沉下了脸,留下一句话便头也不回地走出了议事大厅。留下的一句话,从双耳飘入、落在了沈若青心里,然后仿若腐蚀了她的心般、让她在一瞬间坠入惘然。——“如今你虽然贵为副堡主,也不是什么事都该知道。”

走到门外,耐心候着的是侍女柳欺如。她的笑颜,给沈若青带来了些温暖。回去的路上,她犹豫了半晌,像终于鼓起勇气般道:“姑娘,小如……听见阁主训你了……姑娘不要往心里去,其实阁主是个好人呢,比如他就收留了无父无母的我啊。或许,阁主今天是心情不好……嗯,姑娘初来乍到,也没什么朋友,有什么不开心,就对小如吧。”

柳欺如不知沈若青为人,不知她能否接受自己,说这些话,心里带了不少忐忑。沈若青亦察觉到她,看见她脸颊都红了。还真是个可爱的姑娘……沈若青想着。“我没事。小如不必担心,是我多嘴了。寄人篱下,本该管好自己的嘴不是?”

“沈姑娘……”

“没事,走吧。”沈若青隐尽了落寞,对她和蔼一笑。

嗯……她对我笑了,这样说来,她是接受自己了吧!柳欺如心里一喜,开始蹦蹦跳跳地往前走,像在为沈若青引路。

饮完茶,穆疏尘站了起来。算算时间,沈若青已在这里待了两年。只是,她的神情永远那般清淡。收复门派时,她才思敏捷、在两派作战时已能独当一面;平时在阁里,她能恭敬地称他“阁主”,恪尽职守地做着他吩咐的事……也许,再也找不到这么好的副阁主了。阁中上下,从最初的不服到如今对她心悦诚服、毕恭毕敬。可是,除此之外,再无其它。表面并不冷颜的她,待人客气和善。但她的心里和外在之间隔了道坎。仿若,一直都没人能跨过的坎。

这或许跟她从小活得太辛苦太孤寂有关。可在穆疏尘的眼里,终是以为她不肯放开。不肯放开,她父亲的死与他有关……

“只是……阁主难道不担心我心怀怨恨,会伺机为父亲报仇?”——当日他以为这句话只是她的一句玩笑,如今他却有些以为这句话就是她的暗示了。可是,她所做的一切于烟岸阁有百利而无一害。那么,是不是她想在获取我的信任、阁中上下的尊崇后,找准时机再下手?有了那样的想法后,穆疏尘开始对沈若青有了试探。

只是聪明如她,又怎会不知他的怀疑所在。但也正因为这样,加之她不太好的性格,她的神色愈加淡漠。习惯了自己舔伤,自我安慰,并任由自己孤单的她,连对最和自己亲近的柳欺如,也选择了不说赘言。她不是不感激他,或是她。只是,最不能跨出那道坎的,其实是她自己。

“阁主,都准备好了。”收拾完茶具的沈若青,缓缓转过头来。

“嗯,走吧。”穆疏尘说完,骑上了早已备在青居流芳外的马匹

一丝光费力地从黑夜中挣扎出来,紧接着带动其它光线鱼贯而出。瞬时,霞光蔓延了整个天际,映得一路都是鲜活的红。霞光里,有两人骑马而行。略有落后的沈若青望着奔驰在红霞中的穆疏尘,神色间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她仿若看见,有另一个影子,与他交错、重叠,分开,再重叠……如此这般,反反复复,无止无休。

---(二)

今日的事,对整个武林的格局都十分重要。羽烙山庄与新冒出来的小派烟岸阁联手,欲一举拿下百花楼。

百花楼是既做些妓院的勾当,又经营着赌坊之类的场所。它靠这些得到大量财富。它用大量金银招纳贤才,贿赂重要官吏……如此,百花楼在江湖上的地位越来越高,名声越来越臭。

羽烙山庄派了少庄主李逸及其表妹楼饮素,随行的还有楼饮素新收的丫鬟林月。

当时的烟岸阁,只是武林中无数个雨后春笋中的一个。穆疏尘和沈若青是一同出来打理此事的。

行至京城,大家都扮作自远方而来的商人,看着街边众多的商贩,叫卖声不绝于耳,众人脸上就是装也装出了

只是,林月深深低下头,一点没有平日的开朗活泼。沈若青见状,略感奇怪。——什么世面都没见过的孤女,到了京城看到繁华至此的景象,本应兴高采烈、好奇不已才是。

感到有目光盯着自己,林月立马抬头,看着沈若青在自己面前,便幽幽地说:“其实,我家本在京城的,爹娘得罪了权贵,这才……都被斩首……”说到这里,她眼里盛满了泪水,似乎情绪随时可能崩塌,“所……所以,我才这么悲伤。沈姐姐,见笑了。”

这样么,沈若青心想,对林月似是安慰地一笑。只是突然她又想到了什么,表面不露声色,心潮却起伏不已。我,并未问她为什么伤心啊。那么小的女孩,竟懂得察言观色到这个地步?而且她一定要跟着楼饮素来此,莫非……她是什么来历呢?若然这些揣测成真,那么她刚才关于爹娘的种种便是撒谎,这样一来,她为什么到了这里会不开心呢?又或者,是我多心……心里转过许多念头,沈若青也只是把手搭在林月肩膀,浅浅笑着。

百花楼地势隐秘。京城东门外的十里坡每晚停着很多轿子,想去百花楼的人只能先走到那儿去坐轿子。坐进轿子后,他们会被人蒙上眼睛,再由高手一路护送去百花楼。

而此刻一向沉稳的韩楼主蓦地打破了一个茶杯,再抬头。便看见有女孩款款而来。身上装饰不多,怀里抱着一把琴,半个月亮的形状。

“不知华月公主大驾,小的有失远迎,罪该万死。”堂堂的百花楼楼主,却对着比自己矮了半个身子的女孩,卑躬屈膝。

“呀,楼主,快快请起,我不过是个小孩,有些东西还是您教的呢,”女孩笑道,“没有外人时,韩伯伯实在不用如此拘礼。”

“是……公主此番前来,有何指教啊?”

“我嘛……”女孩托起了下巴,看似无比天真,“父皇委派给我一个任务。可是韩伯伯你知道嘛,我的能力有限得很,这才想借你百花楼四卫士来帮我的忙。”

“可……可是公主……安然帮身担护龙职责,不更是人才济济之地……”

“我就是想让父皇以为我是独立完成任务的嘛。找安然帮,不是就让父皇知晓了。”女孩都起了嘴,“韩伯伯,我知道你最好了,训练出的人才也最强了。现在国泰民安,你莫不是还担心有人来侵犯百花楼吗?”

“这……公主……难保不会有武林人士突然发难啊……”

“韩伯伯,你可知,父皇怕安然帮独揽大权,马上就要建立一个和安然帮性质一样的帮派以削弱安然帮的势力。到时候,我一定替您给父皇美言几句。”女孩似笑非笑地望着楼主。

“公……公主。唉……罢了。”百花楼楼主终于无奈,遣来了百花楼的四卫士。

“韩伯伯,切勿告诉我父皇哦。”女孩临走前,又对着楼主一笑,带给他的却全是不安。

一日后,烟岸阁和羽烙山庄就拿下了百花楼。王纱凉也吃了一惊。自然,林月是她的化名。她佩服这两个派实力的同时,也暗叹根本不用多此一举事先调了百花楼的几个高手离开。不错,她要实现夙愿。百花楼直接关系着王朝皇室的利益。而不破不立的道理,她从来都知道。

接下来的半个月,她跟随楼饮素回了羽烙山庄,在成功地让已覆灭的蓝渊国公主蓝落和羽烙山庄少庄主李逸成为仇敌后,逃回了皇宫。

半个月后。王朝皇宫,紫鸾殿。

殿上,明黄色镶满珠宝、舞满蛟龙的龙袍服帖地笼在一人身上——王朝皇帝,王德宗。

此刻的皇帝,眉间尽是怒气。他朝着跪在殿中的女子,深呼了口气才压住了怒气,道:“凉儿,出去一趟可有长进?”

王纱凉跪在地上,似乎并没理解王德宗所说之意般,脸上满满是笑,“多谢父皇予以厚望,凉儿得以外出增长见识。”

“你到底知不知道我派你出去为何意?”皇帝的眉毛都缠到了一起。

“父皇,儿臣自是知道啊。”王纱凉满脸无辜的表情,“父皇要儿臣去羽烙山庄作内奸,然后借机引起争斗啊。儿臣做到了啊,我使得蓝渊的公主与山庄的少公子反目成仇,这些,不都是父皇的旨意吗?”

“那么,他们去攻百花楼时,你做什么了?你该知道百花楼对我们有多大好处!你明知烟岸阁的势力,却不来通报。朕也是太过相信你,竟都没派其他人去查探。”皇帝的手忍不住向面前的案上捶去。

王纱凉的眼里忽然溢满了泪水,似乎提醒着皇帝他吼骂的对象,不过是一个十三岁的女孩。王纱凉呜咽的说:“我……我毕竟能力有限嘛,那个烟岸阁阁主又精明的很,加上素姐姐一直在我身边,我怎会有时间去报信。”

皇帝的瞳孔突然紧缩,这个女孩的聪颖早就超出了她年龄几倍,他知晓她的聪明,所以,他派她去做了很多事情。现在,他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这个女孩的能力,不仅超出了其他的皇子、公主,甚至超出了他精心栽培的太子。的确,他开始不相信她了。她是从什么时候变的呢?

——莫非,是月昭仪死的时候开始?

是了,是从月昭仪死的时候开始的。

她开始仗着自己给的权力,每月都会给百姓发放物资,这是在收民心;她胳膊肘往外,灭了百花楼,就是断我皇室的财路;那蓝渊国公主的目的是复国,她害了她,看起来是在帮朕做事,却也是为自己以后的处境考虑。

“儿臣参见父皇。”王箫连走近殿堂。

王德宗便问:“怎么?查到那个行踪诡秘的琴师是谁了?”

王箫连摇头:“没有。”

“没有?”王德宗凝眉,“呵,你都查不到,我倒是更好奇了。”

王箫连暗自握了拳。他早已查到,那人便是残晔二王子靳楼。但他不要他的妹妹知道。而此刻告诉父皇,极宠爱王纱凉的父皇是定会告诉她的。

只是,王德宗太相信自己的儿子了,便也没派别人去查。若是他知道靳楼便是琴师,先一步察觉到王纱凉意图的他,四年后是不会把她嫁往残晔的。疑心更重,他怕她再利用残晔的势力。

然,好多事,没有那么多“如果”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