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辰虽然搬进东宫,偶尔回王府也不会再在宁心殿过夜,但有侍女每天收拾,所以宁心殿还和他没有搬走时一样,干净整洁,就连陈设都维持着以前的不变。
侍女见他来,连忙打了水,潮笙给他擦了擦脸,他微合着眸子低头看她。
她身量很高,他只要低下头一些就可以吻到她的额头。他问她这一路上发生的事情,她去梁国的事,一边听她说,一边玩着她的手指头。
她的手不像养在深闺的姑娘那么细腻,掌心有薄茧,但皮肤白皙,手指头修长得像水葱一般,指甲没有染蔻丹,是健健康康的粉色。
她也不留指甲。听到她进军营那一段,他问:“进军营,住哪儿?”
“军营里。”潮笙见到他眼神一凛。
“你……太草率了。”
“那些新兵根本不是我的对手。”
“你忘了你终究是个姑娘家。”
他虽然没有苛责,但可以听得出来他话里的不悦。她是姑娘家,和男人混睡在一处,他觉得难堪了,是么?
她抿了抿唇,“嗯。以后不会了。”
方才那暧昧的热意瞬间消散,气氛冷了下来。他不语,她也不说话。好半晌,似乎觉得这样太冷淡了,他才道:“后来呢?”
她不咸不淡地说完,道:“赫连勋是将军。但是密枢的事一点都没有查到。”她自然隐去了和赫连勋交集的那一段。
她想,他不会乐意听到这些。
他点点头。
潮笙抬起了下巴:“交待好了,我回去了。”
他没有挽留。潮笙怔住了,她以为他会留一留她的。一股冰凉的寒意在心中扩散,她大步地迈向寝宫的门口。
忽然间,身后传来脚步声,熟悉的清冷香气钻入鼻间,一双结实有力的手从后面抱住了她。潮笙想要拿开他的手,他勒着她的腰不放,低低地问:“生气了?”
她也知道她和几个臭男人住一间不妥,如果他要觉得她不检点,她也没办法!她僵着身子说:“没有。”
他抱着她,没有再说话。潮笙也没有走,两个人就维持着这样奇怪的姿势呆呆地站着。
“算了,”他慢慢松了手,“你赶了这么多天的路,一定累了。回去休息吧。”
松开她腰间的手,潮笙的心没有放松,反而像跌入了冰凉的深渊。他放开了手,她觉得像是系在他们之间的那根绳子也开始滑落了。
他让她走,她怎么可能不走,一阵风似的从宁心殿跑了出去。胸口作痛,像堵了块大石。
明明刚刚初见他的时候心情那么愉快,明明他看到她的那瞬间,眼里也藏不住喜悦。为何现在却变成了这样?
她回到春芽园,满园都是茉莉的芬芳。这是司辰最爱的花,最喜欢的香味。东宫里是否也像王府一样四处种了茉莉?
他很久才出宫一趟,下次见到他是什么时候?如果她就这样走掉,他们俩之间的隔阂会加深很多。这一趟梁国之行让她体会到自己对他的想念比自己认为的还要多,她不能……
攸然收住步伐,她回头往宁心殿跑去。
司辰还站在刚刚他站的地方,见到她跑回来,两个人隔着少许距离,默默对视着。
“过来。”他的声音有点干哑。
她还没有走过去,他却过来,张开手臂将她拥在怀中,低头,微凉的带着酒的气息贴上了她的唇。
身体里一阵颤粟,她被他吻得虚软无力。半晌,他抵着她的额头:“还好你回来了。”
她咬了咬唇。
“我知道你是无奈,可,我在乎。我介意。”他在她耳边说。
终归是一个大男人的心理作祟。“嗯。”
下巴被他勾了起来,他又覆上来,舌尖撬开她的唇,追逐着她,极尽缠绵。
这一晚,司辰待到子时方才回皇宫。潮笙以为他会留下来,她甚至想,若他要留下来,若他……要她,她不会再推开他。可他回皇宫去了。他说太子不能留宿宫外,否则不好交待。
潮笙送他出王府,再慢腾腾地一个人走回春芽园。
此时忽然她感觉到她和司辰之间的距离越发的远了。曾经她一直在逃避着面对他的感情,是因为料到往后的路有多难走,他进了宫,当了太子,这种遥远就更加明显。可她从未觉得像今天这样明显过。会不会……他们的关系就这样到此为止了。
雪秀居然还没睡,点着灯在等她。潮笙问她怎么不睡。雪秀揉着眼睛说:“等你啊,你好不容易回来了,我想睡前有人说说话。”
潮笙心里堵塞了:“对不起,雪秀,你一个人在这里肯定很寂寞。”
“哎,习惯啦。”雪秀苦笑一声,“你和太子在一起?”
潮笙点了点头。二人洗漱好了,躺到床上,雪秀挽着潮笙的胳膊:“你和太子几个月不见,是不是如胶似漆地分不开了?”
“他回宫了。”
“哦。你不想他回宫吗?”
潮笙笑了笑:“怎么可能。我有什么理由要留他呢。”
“可你的声音里藏不住落寞。”
潮笙合了合眼,“嗯,但我落寞不是因为他没留下来。在路途中的时候我很想他,想着快点见到他。可见到他了,甚至他抱着我的时候,我都觉得他离我很远,这种感觉以前是没有过的。或许,以前我只是假装自己是瞎子,看不到这些距离。”
雪秀将她的胳膊抱紧了一点。“他不是真的喜欢你么,他为什么不让你当侧妃呢?”
“他不愿意,因为他知道我也不会愿意。”
“你也爱着他,为何不能当他的侧妃呢?难道当他的侧妃,比离开他更困难吗?”
潮笙苦涩地笑了:“离开他,痛是一时的,三年五载,再疼痛都能忘记。可是一旦入了宫,在皇宫里,他有很多诱惑,他会有新的妃子,他会忘记我这个人。可能三五个月见一次面,最后也许永远都不会再见面。你说,是看着他与别人亲亲我我更痛一点,还是一刀两断更痛?”
雪秀哽咽了:“潮笙……”
“傻瓜,我还没哭呢,你哭什么?”
“我们为何这么可怜……”
潮笙没有觉得自己可怜,可她的心里拥堵地难受。
好久好久,他们俩都没有再开口。雪秀问她:“你睡着了吗?”
“没有。”她睁着眼睛望着床帐,忽然想起来,说道:“过几天傅大哥要成亲了,你知道么?”
“我听曾苏提起过。”
“哦?曾苏有过来找你?”
雪秀点了点头。潮笙问她:“你们俩如何了?”
“什么如何,我和他没什么的。我……纵然如你所说,曾苏是个适合成家的人,可我看见他,总是觉得少了些什么。”她说,“上个月孟华来找我,说买了个手链给我。我没有收,可是看着他走了,我心里很难过。”
潮笙侧过头来望着她,“还喜欢着孟华?”
“也许是吧。”
“既然还喜欢他,他也喜欢你。你们又为何不能在一起?我和司辰也就罢了,为他身份所累,可孟华又没什么,他如今进了宫,跟在司辰身边不会再像从前那样一去数月。”潮笙道。
“还有什么用,我已经伤透他的心了……”
“只要还相爱,一切都还不晚。”潮笙道,“你也别过于担忧,做我们这一行,有时候也靠运气。你看他的运气一直都不错,将来也会平平安安地活到老。”
雪秀的眼睛亮了,“是吗?”
潮笙微笑着闭上眼睛。安排好雪秀,她就可以坦然地面对任何分别了。她想起司辰,他漆黑的眼,他吻着她时的样子,眼眶蓦然一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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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中午,傅明琛到王府来找潮笙。
“我请你吃饭。”他说。
潮笙道:“应该我请。”
“谁请客有什么区别?”他打量着她,“这么豪迈阔气,莫不是路上发了财?”
“是啊,我前儿个在路上捡了几个金砖头。”
傅明琛笑了出来。他不知道她有没有发现自己有点些微的改变,连说话也比从前俏皮了。
他们在临街找一家馆子,点了三四个菜,在四方桌相邻而坐。
“喏。”傅明琛从怀中取出一封信,推到她面前。
潮笙拿过来看了看,地址是回春医馆,收件人是她。是如意楼来的信?她将信放到腰兜里。“谢谢。、”
“嗯。”
她道:“马上就要成亲了,你不必准备准备么?”
他笑问:“准备什么?把人准备好就够了。”
“那是家人在操办婚事?”
“嗯。”
看他不热衷的样子,潮笙也猜到他对大婚毫无期待。她听到他说:“中秋节,你要进宫么?”
“嗯?进宫?”她望着他,“当然不会。我为何要进宫呢?”
“既然没进宫,就到我那里过节吧。”
“好。”她想了想,又道,“可八月十六你不是要成亲了么,不用回父母身边过节么?”
傅明琛看了她一眼道:“不要紧,他们都习以为常了。”
潮笙想,他们家人真奇怪。难道是与家人不和睦的关系?否则在团圆的日子里,怎么会自己在外头的家里过呢。
午饭结束后,傅明琛将一张大红请柬递给了她。
“看到这个才真正觉得你要成亲了。”潮笙开心地接过来,打开请柬看了看,办婚宴的地址是她不认识的地方,“恭喜你,傅大哥。”
“你那天有空么?如果有,早上就到傅府来吧。”
“好!有什么需要帮忙的都只管吩咐。”她总觉得他为她做很多事,又为她操许多心,一直希望能够帮他做点事,可一直也没有什么机会。如今他要成亲,人生的大事,她一定能够帮得上忙。
分别之后,潮笙回王府。在茉莉飘香的炎热午后坐在春芽园的大树下,打开那封信。
一目十行地看完了信,她有些失望,又仔细地将信看了一遍。
她记得苏晟那似笑非笑的唇角,和他低低的声音:“我们来一场交易。”
他的交易,是让潮笙背叛司辰,杀了他!苏晟就将她的家人还给她。他说,她哥哥还在,他还活着!
潮笙不相信!怎么可能相信!所以她让如意楼调查苏洛,如果哥哥还在,苏洛就极有可能是她的哥哥。因为苏洛长得与她那么相似,他那熟悉的眉眼,熟悉的声音都像极了哥哥。
可是!苏洛又怎么可能会是哥哥,他们敢拿个假冒的人选当质子?齐国近年国力甚微,与宋国根本没法儿比。他难道不怕这件事败露,宋国举兵攻打齐国吗?
如意楼将苏洛从出生到现在都查得清清楚楚。从他们的查探来看,苏洛没什么奇怪,他从出生腿就跛了,十岁那年病重,几乎死去。从死神手上夺下命之后,性情大变,生人一概不许靠近。
但他与太子苏奕感情很好,几乎只有苏奕一个朋友。之后的人生,和潮笙在齐国小宫女诗棋口中所听到的相差无几。
看来苏洛的身世没什么特别,他不可能是哥哥!那苏晟说她哥哥还在,根本只是想利用她所以才编的一通谎言吧?就算哥哥真的还在,她又怎么可能背叛司辰?他毕竟对她有救命和抚育之恩。更何况,她真心实意地爱着他。
“交易,”她冷冷一笑,“让你的交易见鬼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