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十四,潮笙正在王府栀子林练剑,身后忽然闪出来一个身影,不由分说亮了剑。
她看到孟华的严肃的眉眼,吃了一惊,心想她什么时候得罪他了?但看他下剑力道有收敛,才知道是要与她一同练剑的意思。两个人没有拼全力,只是耍个剑式,打得你来我往,刀剑交接时,火星四溅,洒落一地,瞬间泯灭。
结束了半个时辰的练剑,她俩站在碧波湖微微喘气。潮笙喝着角囊里的水,问孟华:“你怎么会来?他也来了?”
“他迟一些才到王府,晚上会在王府用膳。”孟华擦了擦汗。
“哦?为何?”
他微微一笑:“你不明白他的心意?明天中秋,他无法陪你。”
因为明天不能陪,所以权当今日提前过中秋?他是好意,但潮笙也很感动,但心里更多的一阵寒意萧索。“你呢,孟华。”
“我什么?”
“你今晚也在吧?”
孟华道:“当然。”
“能陪陪雪秀吗?”
孟华蓦然看向潮笙,眸子里有疑惑。潮笙道:“有一天晚上我们聊了很多。如你一般,她也不能对你忘情,她害怕的只是没有一个安稳的未来。你能给他一个安稳的未来么?”
孟华的呼吸有些不稳,半晌他说道:“我……去一下。”
潮笙望着他匆匆离开的背影,一抹笑爬上唇角。
只要相爱,只要克服困难,他们会有好的结局。他们和她与司辰不一样。
潮笙望着湖水,远处的一片碧绿,心情稍稍舒展开来。让她意外的是,那天司辰没有来。孟华也不知为何,所以他也匆匆地走了。
回到春芽园,雪秀握着一串手链发呆,脸颊和唇瓣嫣红,眼里还雾蒙蒙的有几滴泪花。
“怎么啦?”她问他,“孟华欺负你啊。”
雪秀的脸红了,“没,没有。”
潮笙笑了,“他怎么说?”
“他问我愿不愿意和他成家。他到年纪了,如果要成家,太子会同意的。如果成家了,他会换个差事,白天在宫中,晚上回家。”
“很好呀!你怎么说?”
“我不知道,我已经蒙了。”雪秀握住潮笙的手,“我可以吗,潮笙?我可以吗?”
“为什么不可以?”潮笙分析给她听。如今司辰当了太子,他不可能再像当王爷时,想出门就出门,去三五个月也不要紧。纵然偶尔真的有事要出门,一年顶多也就一回,更何况也许很多年都出不了一回金都城。
再说,孟华都说了要换个差事,以他的职等,当个御前侍卫绰绰有余。
雪秀的眼眶红了:“我还觉得像做梦一样。是梦吗?”
潮笙用力地拧了下她的脸。她叫起来:“掐的我好痛!”
“现在还觉得是梦吗?”
雪秀又笑了。她握着潮笙的手:“谢谢你,潮笙。”
“谢我做什么?我又不是要娶你的孟华。”
“我知道如果不是你和他说,他不会来找我的。”雪秀低着头说,“他不说,我也不会去和他说那番话。所以,潮笙,谢谢……”
“成亲的时候给我封个媒人的红包以示感谢吧。”
雪秀扑嗤笑了出来。
中秋十五,司辰是不可能出宫的,雪秀心里已经答应要嫁给孟华,便想避免与曾苏见面,所以只有潮笙一个人去了傅明琛的家。
令她惊讶的是,他家也只有她一个人,和元宵时他家的热闹相差甚远。
“怎么回事……人呢?”潮笙问。
“什么人?”傅明琛笑问。
“曾苏他们。”
“曾苏回家过节呢。”傅明琛见她手上提着一大堆的东西,接过来道,“拎这么多,你也太客气了。”
“来蹭饭了,还敢双手空空的来吗?”
院子里摆了小方桌,上面六七道菜,一壶上好的花雕。像是料到只有他们二人似的,连餐具也就摆了两套。
“自己做的吗?”潮笙道,“我应该早点来,打打下手也好啊。”
“就简简单单的菜,不用你打下手。”傅明琛给她斟上酒。
潮笙双手捧起杯子,两个人碰了碰杯,她饮了一口,辣辣的酒在舌尖蔓延,又苦又辣,味道却很香淳。
两个人过中秋,潮笙没有意识到孤男寡女有不妥,她想到的却是“相依为命”二字。她忍不住笑了。傅明琛问她笑什么。
“就忽然觉得,傅大哥你真的很像我的亲人,我的哥哥。别人家家团圆,只有我们兄妹俩孤苦伶仃……”
傅明琛也笑了,“能当你的哥哥也很好。”
傅明琛替她剥螃蟹,倒上姜醋放到她碗里。潮笙从未受过如此优待,不免受宠若惊。她喃喃地说:“嫂子肯定很幸福啊,你那么好。”
他的动作顿了一顿,什么也没说,也没看她。
用过团圆饭,他们喝酒,两人喝掉了一壶,意犹未尽,傅明琛说要出去买。潮笙说:“不用不用,我有买了两瓶竹叶青。”
傅明琛在潮笙带来的一大堆手信中取出那瓶酒,潮笙提议:“月亮出来了,傅大哥,我们到屋顶上看月亮好不好。”
“屋顶?”他犹豫了。
“我带你上去。”潮笙抓着他的腰带,他吃了一惊,下意识地搂住她。潮笙带着他跃上屋顶,他闻到她身体的芳香,她柔软的发丝拂过他的颈间,本能地靠近,脚上却一顿,她分开了距离。他们已经站到了屋顶上。
潮笙从怀里掏出两条手帕铺在不怎么干净的屋顶,“请坐。”
他失笑,“你早有准备。”
“今晚月色这样好。”她说,“在福临山的时候,每年中秋我都是一个人自己在山顶上看月亮。”
“就着酒?”
“萧正那个老顽固才不会给我喝酒呢。”潮笙道,“我也不爱喝。”
“那今儿怎么……”
潮笙什么也没说,抓过竹叶青灌了一口。又苦又辣,她喝得太急,呛到了,辣辣的液体灌进鼻子,她呛得更厉害,惊天动地地咳嗽起来。
傅明琛探过身一边拍着她的背,一边说:“把右手给我。”
潮笙不知道他是何用意,右手给他,他重重地在她的某个穴位掐下去,痛得她差点跳起来。可那咳嗽也奇迹地止住了,只是被呛过之后,整个喉咙都是辣辣的滋味,很难受。
“你不愧是名医,连呛到了都能治。”她压着嗓音说。
“可惜治不了你的心病。”他就着她手中的酒,灌了一口。
潮笙把他的酒夺过来,“你别喝了。”
“怎么,觉得这酒好喝,不想送给我了?”
“怎么会。你明天大喜之日啊,喝那么多久万一醉倒了怎么办。”
“我想喝。”他不管,又喝了一口。
“明天有你喝的。”
他苦笑。
她侧过头来望着他:“你不想成亲,是吗?”
他没有说话。
“既然不想,为何一定要勉强自己?”
“成亲可以断掉一些念头。”
“什么?”
他看了看她,没有说话。潮笙喝了酒,有些儿微醺,她望着圆圆的月亮,月亮边上绕着的云霞,心里的空落越发明显。“你说,人有轮回转世吗?”
“也许有吧。”
“如果有,他们会在哪儿呢?”
他看着她的侧颜,她望着天空,一张小脸虽然笑着,却是抑制不住的哀伤。他悬着的手搭上她的肩膀,克制而生分地拍了两下。“以后你会有亲人,不是说觉得我是哥哥么,你也不算孤苦无依。”
她朝他看了一眼,笑着点点头。“虽然命运坎坷,但是运气还不算太差。”
“你……”他顿了顿,“介意司辰今天不能陪你,是么?”
“有那么一点介意吧。”
“既然想和他在一起,为何不进宫?”
潮笙觉得眼睛酸了:“进宫做什么呢?当他的侧妃?看着他在别的女人身边穿梭?心里住着一个人的时候,眼里是容不下一粒沙子的,更何况是别的女人?”
“那就离开他。”
“离不开。”她苦笑着说,“只要他还需要我,我还没有心灰意冷,就离不开。”
“傻姑娘。”他终于伸手揽住她的肩膀,“何苦这样辛苦。”
没来由地,眼泪涌上眼眶,潮笙流泪了。她好久没有哭过,更没有在别人面前哭过。
她不知道,在院子底下,一个人影伫立很久,隐没在黑暗中,看不清楚他的表情。
终于,他还是迈步离开了。迎面而来的力生和王冲一脸诧异,他只淡淡地说:“回宫吧。”
☆☆☆☆☆☆☆☆☆☆☆
傅明琛的大喜之日,潮笙在傅府围观。
她第一次知道,傅明琛的身世大有来头!他居然是当朝工部尚书之子,婚礼办得隆重而热闹,傅明琛一袭大红喜服,将他托衬得很明亮。潮笙从未用一个女子的眼神去打量傅明琛,此时看着,竟才发现他的长相真的很英俊,是一种让人舒服的美,不像司辰一惯冷漠,拒人千里。
她看了看站在身侧的司辰。
司辰也望着傅明琛。傅明琛面无表情,看不出来思绪,就连他牵着新娘到花厅行礼都没有任何表情。
但是潮笙很喜悦,傅大哥纵然不愿意,但是他成家了。嫂子一定会融化他冰块般的心,然后他们恩恩爱爱,早生贵子,白头到老。
想想就令人欣慰。
潮笙才十七岁,花一样年纪的姑娘对未来总有很多幻想。但她没有,她觉得眼前这拜天地拜高堂夫妻对拜什么的,她不会有这样的一天,所以见到傅明琛这样,她由衷地祝福。
她和傅明琛的目光在空中交会,她朝他笑,他弯了弯唇算是笑,可他还不如不笑,那么牵强。
潮笙呆住了。真的就……那么不愿意成亲吗?
礼成,夫妻送入洞房。潮笙听到司辰在边上说:“跟我走。”
她跟着他离开傅府,回到王府。司辰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见的语调:“今晚,你去杀一个人。”
潮笙的心抽了一抽。
她已经有些日子没干这件事了,“谁?”
“谢运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