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在林子里,个个活的精神抖擞,我们还收容了五十多个第二哨的兄弟。”那哈五笑呵呵说道:“今天这事吧,说起来,两位总爷都是对的,都他娘的远见卓识、高瞻远瞩、正大光明、明镜高悬……”
“你他妈的废话完了没有!”罗鸣芳喝道。
“完了,完了。这就切入正题。”那哈五.不紧不慢地说道:“罗总爷,周总爷炸你的大炮,是对的,如果大家拖着大炮走,现在都成小日本的俘虏了!所以,您一定要理解周总爷的一片良苦用心。”
罗鸣芳鼻子哼了一声。
那哈五又转向周宪章:“不过,话又说回来了,如果没有罗总爷的英明指挥,就算是没有大炮拖累,我们也逃不出来。罗总爷说了,第二哨在牛歇里顶破天只能顶住十五分钟,如果我们沿着大路往天安跑,跑不了多远,日本人的骑兵就会追上我们。所以,罗总爷命令我们往山上跑,就是这里!周总爷,要不是罗总爷,不仅我们活不出来,您不是也要给这几个小日本抓住吗?”
周宪章这才醒悟过来,第二哨在牛歇里的确是只阻击了十五分钟,罗鸣芳真是个将才,把第二哨算准了,他做出了最好的选择——改变撤退方向,向日本人的后方前进,这与周宪章的想法不谋而合。
周宪章向罗鸣芳抱拳说道:“罗管带,得罪了,我周宪章今天炸了你8门大炮,总有一天,老子还给你80门!”
罗鸣芳喝道:“做你娘的春秋大梦!你要能给老子找回8门大炮来,今天这事一笔勾销,要是找不回来,咱们走着瞧!”
那哈五说道:“两位总爷言归于好,可喜可贺。”说着,带头鼓起掌来,众兵丁先是一愣,也跟着那哈五鼓掌。
众人鼓掌毕,周宪章对罗鸣芳问道:“罗兄,咱们下一步该怎么办?”
罗鸣芳看了看周围高耸入云的山峰,说道:“这鬼地方,兔子都不拉屎,老子是个炮兵,搞不懂你们步兵的名堂。你看着办吧。”
罗鸣芳还是知趣,他的炮兵就只有一百来号人,而且没了大炮,成了步兵,现在大家绑在了一起,成了一支部队,一支部队得有个头,罗鸣鸣这个炮兵管带,显然不适合当这支步兵的头,哪怕他是个千总。
而且,成欢之战,两个人不打不相识,罗鸣芳从心底里承认,这个步兵四期的师弟,比他这个炮兵二期的师兄强。
赵小满、姚喜、那哈五纷纷附和:“对对,总爷,您说了算。”
炮兵们也附和起来,成欢之战,他们领教了周宪章的利害。
赖传武靠在大树下,面无表情。
周宪章这才注意到,章字营的官兵们,虽然精神疲惫,可武器装备齐全,没有一个人扔掉武器。
如此看来,章字营除了第二哨几乎全军覆没外,新军哨和第一哨是全身而退,另外,还有一百多没有了大炮的炮兵,总兵力仍然维持在五百人。
这是最好的结果,比周宪章预想的要好的多,他以为,章字营最多还能剩下几十个残兵败将。现在看来,章字营仍然保持着战斗力,不,应该说,经过成欢之战,不管是脚夫出身还是正练军出身的章字营官兵,打出了精气神,他们的战斗力提升了。
这是一支逐渐迸发出蓬勃朝气的军队。
他们经历了炮火的洗礼,见到过血肉横飞的战场,亲眼目睹了战友的和敌人的死亡,他们击毙过敌人,也被敌人击中过,他们战胜过敌人,也败给过敌人,他们曾经冲锋陷阵,也曾被敌人追杀,他们曾经吓得尿过裤子,也曾经和敌人拼过刺刀……一个士兵所应该经历过的,他们都经历了!
这就是老兵!
不管他们年纪有多小,哪怕只有十五六岁,你都得称呼这支部队的每一个士兵为“老兵”。
周宪章的手里,有五百个“老兵”!
这是一笔最为宝贵的财富!
周宪章问道:“谁有地图?”
一个炮兵棚长赶紧递给他一张朝鲜地图,炮营的素质和装备比步兵强,地图是他们的必备物品。
周宪章打开地图,先是找到了章字营所在地,这是一个高山峡谷,地图上标记为大峪岭。大峪岭西北十五公里是成欢,正北五十公里是天安,而东北大约八十公里,就是京城。
大峪岭西南方向,有一条大路,通向仁川港。往正东方向,也有一条路,直通春川。
周宪章合上地图,脑子飞速运转。
章字营成了一支孤军,孤悬于朝鲜南方,距离大清国千山万水,朝鲜朝廷已经宣布独立,并宣布清军是侵略者。章字营如果继续呆在朝鲜南方,无疑是极度危险的。朝鲜人对清军的态度已经变了,章字营将得不到任何粮食弹药补给,这支部队将陷入绝境。
要想生存,最佳选择是向北,前往平壤。那是清军在朝鲜的据点。但是,日本第一军占领成欢后,必然全军急速向北推进,他们的目的是尽快攻占平壤,一旦日军拿下平壤这座朝鲜的北方重镇,据有重大的政治意义。就算大部分地区尚未占领,至少在名义上,日军完成了对朝鲜的占领。
从京城到平壤,全都是日军的天下。
摆在周宪章面前,还有两条路。
第一,向西南方向去仁川,设法夺取舰船,泛海回国,这是通往大清国的捷径,战前,大清国就是通过这条海路,向朝鲜增兵。而且,从大峪岭到仁川,只有不到八十公里。
第二,向东南方向,绕过京城,前往春川,然后穿过春川,到达朝鲜东北海岸,沿着海岸线迂回前往平壤。这条路的难度是,绵延数千里,地形复杂,而且,之前清军从来就没走过这条路,人生地不熟,没有粮食补给。好处是,春川以北地区,出现日军大部队的可能性很小。日军驻朝部队只有一个军两万多人,一部需要驻守京城,以弹压可能出现的反抗,而主力则要用于进攻平壤。日本人还无力顾及春川以北地区。
而且,春川距离距离京城只有不到一百里地,前往春川的路,擦着京城而过,章字营这五百号人很可能会惊动京城的日军,一旦交上火,就跑不了了——留在京城的日军,必是精锐。
周宪章说道:“我看,咱们还是向南,去仁川!”
罗鸣芳一怔,说道:“这恐怕不妥吧,仁川是日军的登陆点,日军的后勤补给要从国内运到朝鲜,必经仁川港,他们肯定会在仁川设下重兵,咱们这一去,就是自投罗网。就算我们侥幸冲到了仁川,夺了舰船,也没法出海,海路已经断了,丰岛海战之后,北洋水师退出朝鲜南部海域,大海早就成了日本联合舰队的天下。”
周宪章微微一笑:“罗兄,刚才不是说好了吗,我说了算。”
……
神尾光臣少佐吊着膀子,走在仁川港码头上。
在松骨峰,他中了埋伏,一颗子弹擦着心脏穿过了他的身体。直到现在,他都没搞明白,究竟市谁偷袭了他。
一艘排水量两千吨的商船停泊在码头上,那是日本国最大的商船西京丸,拥有者是日本邮船会社。政府发布战争动员令后,邮船会社就把它所拥有的四艘最大的商船全部无偿提供给了军方。
到目前为止,军方征用民间各类船只达136艘,总排水量近30万吨,这些民用舰船基本上是无偿使用,或者,仅有少量象征性的租金。正是因为这些船只的加入,第一军两万多人极其装备和后勤保障兀自,才能够在短短二十天时间里,运抵朝鲜,从而使得日军在朝鲜占据了绝对优势。
令人不解的是,据天津的谍报人员报告,战争的另一方大清国,直到现在为止,没有征用过一条商船,仅仅依靠租借西洋商船运输战争物资。
神尾光臣是一个中国通,他的军旅生涯,也可以说是谍报生涯,就是从中国开始的。从辽东到山东的一草一木,神尾光臣可谓是了如指掌。
所以,大清国这一战争姿态,即在他的意料之外,也在意料之中。
大清国朝廷与臣民的相互不信任,是导致这一结果的直接原因。臣民们担心朝廷拿走了他们的船,再也不还回来了;而朝廷则是担心,臣民会把满船的军需物资卖掉,肥了他们的私囊。
那个标榜仁义道德的国度,其实,正面临着一场空前的信任危机,朝廷与民间、官员与百姓、官员与官员,百姓与百姓之间,不是相互依存,而是相互利用,既然是相互利用,那自然就要相互留一手。
大清国的朝廷宁可相信洋人也不相信国人,洋人很是可恶,要价奇高,可他们拿了钱总要办事,国人就很难说了。
神尾光臣相信,这个缺乏信任的国度必然是一盘散沙,一盘散沙的大清国根本就不是大日本帝国的对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