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出皇上所料,第一个说反对的就是摄政王。
易辰尽量避免任何有可能招致皇上对自己不满的言行,但有些事情却不能不说。
冷锋英勇善战,忠心不二,的确是难得的人才,但回朝后,仍是以保护太子为主,在宫中行走,出征大可派别的将军,而不一定要抽出冷锋,再调派别的人手去统领那些黑龙骑,这样一来,新的人选又需要很长时间的磨合,才能胜任保护太子的重任。
这是摄政王易辰的理由。
“难道就为了太子一人的安危而不顾大盛所有子民?且太子也早向朕提议多次要提拔重用冷将军,只是朕觉得冷锋过于年轻,目前战功远不及当年其父冷东亭,恐引起一些无论是战功还是资历都要丰富的多的将军异议,才暂且按下提拔之心。此次正是让冷将军一展所长的大好时机,若驱除了乌都铁骑,稳固边关,而朝廷又得一将帅之才,岂不是两全其美?摄政王不必多虑,朕虽然很少过问朝廷上事宜,但对臣子们做些什么,想些什么,如何用人,心中自有计较。”皇上绝然地说。
易辰见他一语双关,在暗示自己指手画脚,十分不满,只得依从。
他是兄,他为弟;他是君,他是臣,这是既成的事实,无法改变。
易辰退出御书房,暗自叹了口气,抬头却见得到消息的君皓急匆匆而来,伸手想劝阻:“太子殿下,此事已经定下,恐不能更改了。皇上说的也有道理,本王想太子殿下也是希望冷将军能建功立业……”
君皓气冲冲地一把推开易辰的手:“皇叔,你不用多话,本殿下是傻的吗?父皇这不明摆着刁难人!要重用提拔冷将军就一定要去边关打仗?如果天下太平,没有仗打,那岂不是将军们都不用升职领俸禄了?冷将军一直是负责本殿下安全的,就是要调,也得先和本殿下要人才对吧,这么偷偷摸摸就下旨,是什么意思?”
君皓说着,冲进了御书房,易辰只听得里面他们父子二人立时就争吵起来。皇上身体羸弱,底气不足,在外面只听得到君皓咆哮的声音,但易辰可以想象得出皇上是用多么生气不满的神色来与他对持。
陡然,只听得里面有什么东西摔碎,顿时,御书房里安静了一刻,这才听到皇上喘息道:“孽障,你给朕跪下,只是调派一个冷锋而已,还反了你了。”
易辰一抬脚,下意识地想进去劝架,可是马上又把脚收了回来。他若进去,只怕事情就会闹得更大了,皇上肯定以为他是与太子串通,正好借此大做文章,不会善罢甘休了。他们之间一直维持着的微妙平衡也许就此打破……
易辰转身对廊下的太监低声吩咐道:“快去通知皇后娘娘。”
那太监领命,赶紧去了。易辰抬头看看灰蒙蒙的天空,只觉心中郁结,举步慢慢离开了御书房。
这次皇上铁了心,君皓被罚跪了半日,亲眼见皇上颁下圣旨,命冷锋速速点齐十万大军,前去边关援助当地守军,不击败乌都铁骑,不得回朝。
君皓跪在书案前,只觉眼前那明黄色的龙袍下摆是那么刺眼,继而模糊起来,心里的愤怒化作握紧的双拳发出轻微的关节作响:这就是没有兵权,只得任人鱼肉的下场,总有一天,我会站在最高的地方,让一切都听从我的指挥,按照我的意愿来做。
最后,是皇后赶到,皇上又将君皓好好教训了一番,才放他离开。
皇后留下继续劝慰皇上,君皓跪的两膝酸麻,早有御医来看过,太监们准备了车辇送他回鸾鸣宫。
车辇行走间,见路边垂手站了站了两名女子,一个看那服侍就知其中一个是宫女,另一个一身素净的白,身材稍显丰腴,显然是宫外的女子。
君皓本没注意路边站的是什么人,车辇都已经走过去了,忽然眉毛一挑叫道:“停。”
那两个女子一直在路边凝神屏息,本以为车辇过去,没事了,正欲往前行去,听得这一声,慌忙又站住,垂首而立。
君皓靠在车辇之上,仔细扫视了下面那穿白衣的少女一眼,认出她来,冷笑道:“姜幼萱?难怪今天早上本殿下没见到乌鸦叫就倒霉,原来是你这个丧门星溜进宫里来,把晦气全带进来了。你天天穿着一身的白,在这里晃来晃去做什么?怎么不干脆在头上戴朵白花,直接给本殿下哭丧就好了。”
君皓说着,猛然恨恨地一拍车辇,吓得那宫女和姜幼萱慌忙跪了下去。
姜幼萱不知道为什么君皓每次见自己都如同见了仇敌一般,她哪知道从第一次起,就是那一身素白害了她。
那时,冷东亭亡故,君皓前往冷府拜祭,本是想安慰冷颜,没想到错把姜幼萱的背影当成了冷颜,温柔怜惜地一抱,却发现认错了人,叫他好不恼火。再加上君皓最不喜欢的就是看见穿白衣的人,觉得丧气,从此就更不喜欢见到姜幼萱。
每次见到她穿白衣,既觉得不吉利,又容易想起那倒胃口的一抱,特别是今天受了一肚子气的君皓,可算是找着出气的地方了,该着姜幼萱倒霉,平时都注意躲着点君皓,今天一不留神就撞上了,凭白无故就遭到了这番奚落谩骂,真是情何以堪。
“怎么不说话?还觉得很委屈是吧?本殿下是打你了还是骂你了?抬起头来。”君皓一个人说了半天没个回应,觉得有点没趣,这个姜幼萱和颜儿太不一样了,连句嘴都不回,让自己气都出得不顺,真是个天生该人骂的命,君皓得寸进尺地挑衅起来。
姜幼萱不得不听从命令抬起头来,她也曾随流莹行走江湖多年,并不是一个娇弱的禁不起一点风吹雨打的女子,只是从没有人这么样无理地见一次找着茬骂一次,仿佛他们上辈子有仇,尤其是,君皓在她心中是那么地特别。
第一次初见时,那个鲁莽的拥抱,却是姜幼萱生平第一次和男子那么亲近。
不,当时的君皓还只是半大的少年,那时他一句温柔的问候,一个温暖的拥抱,一双迷人的凤眸,就深深地烙在了她的心底。
即使是接下去,君皓那一番狂风暴雨的呵斥,令她不知所措地痛哭了一场,却在每个午夜梦回中,不断地努力回想他的眉,他的眼,他的每一个表情,动作和语言。
他是高高在上的太子,从来不用正眼瞧她,可哪怕是躲着远远地悄悄看他走过时,水中一闪而过的倒影,都可以让她回味许久。
但他的目光却只在冷颜的身上流连,他的笑容因她而灿烂,他来冷府也只是为了见到她……
太子大婚后,自然再难出现在冷府,出现在姜幼萱的视线中,就是偷窥也成了奢望。
幸有那次游湖遇险,君曜对她亲近起来,皇上感念姜幼萱舍命保护君曜,倒也允许她能经常进宫陪伴永宁王玩耍,这才又有了机会,偶尔能看到君皓的身影。
几年的战争别离,她躲在人群之后,见到梦萦魂牵的他,带着一身仆仆风尘,已经长成高大俊朗的男子,如同鹤立鸡群一般闪耀着无与伦比的光彩,姜幼萱的心里也如同照耀进了和煦的阳光。
可他携手走上城楼的却仍是冷颜,两人脉脉含情,向世人宣告心中所属。那荣耀的光环中和她不曾有丝毫关系。
为什么总是她——冷颜?她何德何能,却能轻易拥有自己苦寻不得的一切?
流莹是自己的姑姑,也是师父,却偏偏只见了冷颜一面,就愿意将武功倾囊传授,而她这许多年也不过学到十之五,六而已;论容貌,自己并不比冷颜逊色,论性子,自己更温和,可君皓偏就喜欢和冷颜吵吵闹闹,从不在意她的存在……
无数的过往,委屈,心酸,忽然间就涌上了姜幼萱的心头,“啪嗒”一滴晶莹的泪珠落在她面前的玉石地面上,摔碎成几瓣,闪着只有她才看得见的微光。
抬头时,那在脸上恣意流淌成河的泪水,使得姜幼萱此时象一支刚被风雨摧折的花朵一般,柔弱可怜,楚楚动人。
君皓欲再斥责的话,扫过姜幼萱的脸,化作不耐烦地一挥手:“本殿下没功夫在这里看这个丧门星哭哭啼啼,还不快走。”
车辇赶紧启动,那些护送君皓的太监们都暗暗松了口气,跟着一溜小跑,很快走远。
姜幼萱随那宫女等君皓车辇过去,向百花宫行了几步,用力擦干面颊上的泪水,回身咬了唇,定定地看着那车辇上君皓慵懒的背影,不知道心中在想些什么,眼中的光芒明暗交错,忽隐忽明。
到了百花宫中,姜幼萱和往常一样,被君曜兴致勃勃地拉去玩游戏,其实她并不擅于玩乐游戏,反反复复玩来玩去就是那么几个花样而已,可君曜乐此不彼。
今天因为受了君皓的羞辱,姜幼萱有些提不起兴致来,黎贵妃在廊下看到,心念一动,悄悄叫过那接姜幼萱的宫女,问清了进宫路上遇见君皓的事情,再看向她有点落落寡欢的身影时,心里有了计较。
黎贵妃当初怀着壮士断腕的悲壮,自废了一身功夫,算是博取了皇上的信任与同情,保住了自己的性命,但要在这个宫里生存下去,还要君曜出头,她必须得寻找靠得住的同盟才行。
这个人必须得和自己一条心,也想要在这宫里立足,最好有些功夫,能安插到太子身边最好不过了,想着,黎贵妃的视线落到了姜幼萱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