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了春,皇上早早地换上了夹衣,不过过了正午时分,还是有些凉,李敬年正要去给皇上添一件衣裳,刚迈出正清殿的大门,就看见清韵跟景玥正朝这边走过来,景玥穿了一件月白色的妆缎夹袄,上面隐约有水红色的花纹,神色安然,倒不像是来见皇上的,不过李敬年还是迎上去行了个双安:“奴才见过玥妃娘娘。”
景玥点点头,算是答应了,身后的清韵给李敬年行了礼,又扶着景玥继续往前走,一直走过了正清殿的殿门,李敬年心下一紧,脱口而出:“玥妃娘娘?”
景玥停下脚步看着他,清韵倒是机警,立刻问道:“李公公,可是皇上有什么吩咐?”
李敬年一下子白了脸,哪有奴才问主子去处的道理?正当他不知如何是好的当下,景玥开口了:“我正想去正清殿后的西四所看看,我昨天听几个在西四所当差的丫鬟们说,西四所的桃花快开花了。”
李敬年捡了个大台阶下,赶忙接口道:“回娘娘,西四所的那些桃花树,确实快开花了。”
景玥点点头,跟清韵一前一后慢慢走远了,李敬年取了外衣,皇帝依然还全神贯注地看书,李敬年轻手轻脚地给皇帝搭上外衣,便立在皇帝身后。正值午后,殿中极为安静,只有皇帝书页翻动的嚓嚓声,李敬年想了一会儿,还是轻轻咳嗽了一声,低声道:“万岁爷,奴才方才在正清殿外遇上玥妃娘娘了。”
皇帝慢慢将书翻过一页,眼神没离开书本,更没有答话,李敬年只得又硬着头皮说了一句:“我瞧玥妃娘娘的脸色仍旧不是太好,可能上次还没有好彻底,正跟着清韵丫头往西四所那边去了。”
皇帝将书“啪”地往桌上一掷,淡然问道:“你什么时候也学得这样多嘴?”李敬年忙道:“奴才该死。”皇上将书重新拿起来,却又问道:“好端端的,她去西四所那边做什么?”李敬年连忙答道:“回万岁爷,玥妃主子是听了西四所当差的奴才们说桃花快开了,才想去看看。”
“她倒还真有闲情逸致。”皇上半晌没说话,突然没头没脑地冒出了一这句,一时之间叫李敬年不知道该如何接话,只是主子说话,做奴才的不出声,那是御前最为忌讳的,他只得说:“西四所那边的桃花开得确实是好,主子们都喜欢去转转。”
春日的午后,本来就让人易生倦意,殿中这样安静,仿佛是要这样天长地久下去一样。皇上手边的书翻过了一页,又是一页……密密麻麻的字体,也仿佛恍惚起来,窗外像是起了微风,微微像细细的绒毛拂在脸上手上一般,想起她喜欢枕着自己的手臂,熟睡的时候,鬓发就是这样软软地贴在他的脸上臂上,他慢慢抬起头来,看到日影微斜,阳光从雕花长窗漏进来,淡而薄地烙在地板上,芙蓉,桂花,牡丹一枝一叶镂刻得精致分明,想到她无聊时分的绣作,也是喜欢绣这几种花样,她心灵手巧,各种花样,都是自己亲自描了花样,一一绣起来,有时候他在她那里歇午觉,一觉醒来就看到她坐在床沿,专心致志地绣着花样,桌子上是五彩斑斓的绣线,她全神贯注,时不时地偏过头来详端针脚,唇边微微笑着,仿佛这样简单的快乐就足以让她心满意足,丝毫没察觉他灼灼的视线。
他偶尔有一次问她要她的绣作,她推托说:“这些都是景玥无聊时分为打发时间绣的,针脚粗陋,不好送给皇上,皇上若是喜欢绣品,不如叫针线局描些新样子来。”
他当时是真的以为她谦虚,就没好再继续难为她,没想到她不声不响地为他绣了一个新的荷包,绣的是明黄色的五爪金龙,底下的穗子结了同心双如意结,她不好意思地笑笑:“景玥没什么好东西送给皇上,景玥想,那些花花草草不配皇上,能配上当今天子的只有龙纹花样,景玥不才,可能俗气了点。”
他说不出的高兴,拿起来想仔细的看看,她却“哎呀”一声:“皇上您小心点,这荷包没绣完,上面还别着针呢。”
他却更高兴:“你担心我?”
她却不肯多说,只是说:“皇上龙体尊贵,万万不能有一分一毫的闪失。”
她向来都是这样,时常淡薄,偶尔的温情,却仿佛要极力隐藏。他存心逗她:“其他妃子都巴不得天天跟朕说好听的,只有你,一言一句都好像要跟朕拉开距离。”
她静静看着他,许久未吱声,过了一会儿又把荷包从他手里拿过来接着绣起来:“是皇上您多心了。”
那样一个安静的下午,满世界只有她的执针安静的样子,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做,只是安静地看着她,内心是一种从未有过的安宁祥和,仿佛真的可以放下所有的心墙,可以和她长长久久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