丐妻妖娆

第一七〇章 沸水锅中饺,卖与帝王家(下)

薛浅芜走回干霖院,仍然感觉像是做了场梦。她都不知赵迁是哪根筋出了差错,形势变化之快太出乎她意料了。倒是丝栾,很惊喜的样子,眼里闪过心愿得偿的踌躇满志。

总觉得哪儿不太对,坐在床边,了无睡意,把丝栾叫过来,张口想问,却不知从哪一句起。愣了很久,笑道:“虽然这几天还在干霖院养着,但已经是天家的人了。以后你就是这儿的主子了!”

丝栾神色一紧,没有说话,似乎戚戚不乐。如谷纠正道:“姑娘你说错了!怎么是这儿的主子?她肯定要有自个儿的住处,要比这儿好无数倍的!这种荒园,怎么能载得动她呢?”

薛浅芜醒悟了,笑道:“是了。看我反应迟钝,竟没想这一环。原是该换个好住处。”

丝栾不大喜欢多说这个话题,勉强笑道:“太子只是为了给姑娘解围,一时那样承诺罢了。说不定说过了就忘,也是有可能的。姑娘和如谷说什么主子,就真的是折煞我了。至于寝宫,就算了吧,还不如和姑娘住在一起踏实。”

“好端端的,扯我作甚么?”薛浅芜真是有点儿头疼,她和太子一个比一个言行怪异,太让人费解了。

丝栾又随便说了些闲话,就睡去了。如谷在她走后,悄悄对薛浅芜说道:“你不知道……今晚的事完全在我意料之中。你病那天,就是丝栾请来的太子,还有丝栾对太子说……愿意侍奉在他左右,别无所求。”

薛浅芜头如斗大,丝栾何时起的这种心思?她对太子是一种什么样的感情呢?

对于丝栾来说,被太子口头上授予“侍妾”之称,到底是幸还是不幸呢?纷纷乱乱想着,迷迷糊糊入了梦乡。

翌日三更,便被此起彼伏的鞭炮声震醒了,这才是正儿八经的春节。以前所做的种种准备,都只是为这一天做铺垫。薛浅芜恍然觉得,老了一岁。只是很不明显,外表上她与刚来之时无太明显的区别。

难得赵迁还惦记着干霖院,派人送来了四种饺子馅儿。韭菜鸡蛋、芹菜瘦肉、茄子笋瓜、鱼香鸡脯。荤素搭配,那点缀的青翠绿色,在冬日里让人感觉食欲大动。三人忘了除夕夜的惊险,一人擀面皮儿,两人包着饺子。薛浅芜向来不按常规行事,把饺子包得千奇百怪,还起了一大串特异名字,比如“送子观音”“八仙过海”“沉鱼落雁”“青天白鹭”等等。

如谷的耳朵里,被塞满了五花八门的饺子艺名儿。最后祈求说道:“你起些好记的吧!像那个扁得无馅儿的,就叫‘太平’;那个鼓得裂开的,就叫‘涨肚’……如此不好记些?”

薛浅芜笑得差点把面皮扔了出去:“你这是形象化,我的是意境化!根本不能混为一谈的!”

丝栾心事重重地道:“送饺子馅来的时候,不知可有人看到吗。”

“你是说太子妃?”如谷问道。

丝栾点了点头:“看在外人眼里,太子往干霖院送饺子馅,会认为是我得宠的缘故。可我心里知道,这宠有多么的脆弱!既然称不上是恩宠,太子为何还要把我置于让众人嫉恨的境地呢?”

薛浅芜听此言,不禁感慨起丝栾的透彻。只是太子持何心思,不是能轻易猜透的。

就算是为了替她们解围,也不至于非得把丝栾拉进他的大后宫啊。就现在的情况来看,柳采娉在表面上还是很遵从“夫唱妇随”的。

气氛一时有少许的沉重,等包好了饺子,如谷劈柴生火,水沸腾时,把饺子下了锅。薛浅芜看着沉在锅底的饺子,在翻滚的水中,不由自主漂浮起来,有的甚至被煮烂了。心忽然有所动,自言自语道:“修成玉颜色,卖与帝王家。女人一旦进了皇宫,就像这饺子入了锅。捱不过权力倾轧的,就会被煮得稀巴烂;勉强撑到最后,获得主子青睐,也不过是满足了他人的口腹之欲罢了。”

如谷听得糊涂:“女人怎么成饺子了?”

丝栾却是有感触了,怔然答道:“这话对极。我感觉现在的自己,就如入锅的饺子,还没浮起就快被煮烂了。”

薛浅芜握着她的手,问道:“你愿意嫁给太子吗?是为了他的人,还是他所拥有的一切?”

丝栾摇了摇头,咬着唇道:“我不知道。我只觉得,走上了这条路,我才不会永远是任人驱使的小丫鬟,才不会受最窝囊的气、干最粗重的活,穿最寒碜的衣。”

薛浅芜无话,边拿勺搅动着饺子,边道了句:“苦命人有苦命人的悲哀啊。”

“我已经没退路了……”丝栾站在薛浅芜的身后,头伏在她肩上,带着哭腔说道:“我一直很矛盾。我既渴望成为太子的侍妾,又在莫名害怕着……”

薛浅芜小心地把饺子盛出来,轻声道:“害怕也要面对。太子已在人前说要你作侍妾,就没可转圜的余地了。即便他忘了说过这句话,此生你也被打上了太子的烙印,再也不能委身他人。哪怕孤独终老。”

“不要!我不要孤独!”丝栾拼命地摇着头。

薛浅芜叹道:“孤独有什么好怕的,它只是生命的一种状态罢了。感情上的孤独分为几样:一是不相爱的人在一起,二是相爱的人不在一起,三是与众多女人分享共同的丈夫,四是爱的不爱的都死了,只剩自己孤身一人。其实孤独并没那么可怕,毕竟这世间的两情相悦太稀少,好多人等不及,就提前走进了胡同。”

“我以后的孤独,就是第三类了。”丝栾喃喃地道。

薛浅芜道:“第三类也不错,孤独中有成就有热闹。她们不会让你清闲的。”

“我该怎么办?”丝栾看薛浅芜以旁观者的身份,云淡风轻说着,不由把希望寄托在了她身上。

薛浅芜用筷子夹了一个饺子,端详着道:“就只有斗下去,才是活路。不过你要明白,锅里数以百计的饺子,我一眼就能看出来哪个是我包的,为什么呢?”

“因为,形状特殊?”

薛浅芜轻声道:“是,也不是。你要想斗,必须争得太子宠爱。然而后宫佳丽无数,你如何让太子倾心难忘呢?”

“还请主子姑娘赐教。”丝栾为难地道。

薛浅芜大笑着:“我要是有这方面的经验,可不就是乱世惑主的狐狸精了?但有一点,你可以对男人无限地好,但不要为了他改变自己气性或者追求。没了气性,没了追求,你就是最平庸的那个了。平庸女子,大街上抓一把就是,怎能让人念念难忘?”

“气性?追求?”丝栾似懂非懂地问:“我能有吗?”

“尘俗诱惑太多,但你的气性一定得是脱俗的。”薛浅芜道:“我只能言尽于此了,接下来的,就看你的天分和悟性了。”

丝栾想了会儿,低道:“我在诗词歌赋方面,无甚天赋,并且起步太晚,自然沾不了光。平时倒可以熏陶些,不至于太鄙俗就是了。从今天起,我要对太子若即若离着,并且练习一种必杀技的笑容。”

“什么样的笑容,才算得上必杀?”这时薛浅芜见识短浅了。

“见过青楼里的头牌吗?”丝栾解释道:“她们的笑虽然媚态横生,但都带有一种飘忽不定,让人升起摸不透想探究的趣味来。”

“这个……”薛浅芜无语道:“真不是好学的。”

丝栾轻轻舀着饺子,睫毛上沾了一层薄薄的水雾:“人想要混下去,总得学一样看家的本领。”

薛浅芜道:“我没教你什么,竟让你教我了。”

两人正对答着,却见如谷一碗已经吃完,又站起了盛了一碗。坐在灶前,一言不发,吃得津津有味。

薛浅芜瞪着眼,狐疑地道:“你一直在专注投入地吃?没听我和丝栾说话?”

如谷吞咽进去整个饺子,憋红了脸含混道:“听了开头几句,不懂。还不如吃些鲜美的,犒赏一下胃呢。”

薛浅芜和丝栾相视,噗嗤笑了。人生若能像如谷这样糊涂着,也会很快乐吧。

等她俩准备大快朵颐时,发现碗里的饺子已凉了,锅里的饺子都烂了。好不容易找出几个像样儿的,却也被汤水泡得没滋味了。如谷看了她们一眼,把剩下的半碗饺子,平均分给了她们道:“若不是我盛出来了这碗,你们怕是连饺子味儿都不知是啥样的!”

薛浅芜称赞道:“丝栾我俩在谈论饺子的学问,说得饥肠辘辘。真正的学问,却蕴藏在如谷的这一句啊!”

丝栾顿住,左思右想,没品出如谷的话有何高深来。

“活在当下,及时享乐!过了这个村没有那个店,耽误了恰当的火候,恐怕连饺子都没得吃了!”薛浅芜警醒道。似是在对丝栾,亦是对自己说。

丝栾痴痴地发愣道:“怎样才是我的火候呢?我一定要在恰当的火候,脱颖而出!不然不是被煮烂,就只能半生不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