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不起。”张永忍不住泪流满面。他被一刀切了的时候也没这么痛,可他现在却痛不欲生。说好的一起回大漠。现在,什么都没有了。他辜负了芸浅,还被她发现自己做了太监。他难过,他不为自己难过,他是为芸浅的难过而难过。张永本来就是个得过且过的人,每天能吃到三碗米饭是他最幸福的事情。他觉得这样人生就圆满了,他也不会去期望其他的东西。
他整天和刘瑾在一起乐呵呵,即使经常没有饭吃他也很开心,偷蒙拐骗抢,总会有东西吃的。因为偷盗被捕,他还发配了边疆好几年,但他还是傻乐呵,因为有饭吃。他以为会这样简简单单地过一辈子,可是一切都变了。就在芸浅朝他笑的刹那,一切都变了。
有一天芸浅突然跑来对张永说:“你可以等我长大吗?”张永不知道高贵的小姐竟然会对一个低贱的仆人说这种话,张永顿时整个世界就颠覆了,他觉得不能辜负这个小女孩对自己的期望。
为了配得上芸浅,张永开始去偷书,开始躲在学堂后面听先生讲课,他开始夜以继日,日以继夜地读,虽然他看到书就想吐,但他连睡觉都抱着令自己作呕的书。可是有些人天生愚不可及,就不是念书的料。张永开始失落,开始沮丧,开始觉得和芸浅越来越远。他从来不觉得谁比自己高贵到哪里去,可是他开始觉得芸浅高不可攀。
后来知道芸浅死了,他伤心过,绝望过。但进了宫之后又回复了原本简单快乐的生活,他没有巨大的精神压力,也不需要努力,每天干完粗活就有饭吃,有觉睡,他喜欢这种生活,他觉得这就是所谓的幸福。可是但他看见芸浅又站在自己的面前,他有强烈的犯罪感。
“你没什么对不起我的。”芸浅只觉浑身的血液都凝滞了:“我只是习惯和你聊两句,习惯和你一起出去玩,习惯看你给我买的乱七八糟的东西。我只是习惯了有你。不过你走了这么久,我便开始习惯了没有你。你爱做太监做太监,我管不着。”
张永哽咽地叫了声:“芸浅……”
“你不要叫我!”芸浅咆哮道:“我一直不过是想找个仆人陪我回大漠,这样有人帮我拉马提行李干粗活。你以为我非你不可吗?!大街上十两银子能雇一群仆人!”芸浅愤恨地从袖中掏出张永送的只剩四片的樗木,狠狠地丢在了张永身上:“还你,现在我们两个一刀两断!”
张永只觉喉咙堵着,凄哀地捡起樗木,转身离去。
芸浅愤恨地一扫袖子,桌子上的笔架砚台便落了一地,她不知为何如此生气,她和张永手都没拉过!她也从来没对张永表达过自己喜欢他!可她就是气,她感觉自己就像是那日被王伯安不屑一顾的笔筒一般。被人无情地抛弃了,背叛了。她还以为只有中原人才背信弃义,看到张永,她才悲哀地发现鞑靼人也不全是好人!
张永踉踉跄跄地逃回了自己的屋子里,失声痛哭。刘瑾要到天明才回来,看到张永还在哭:“你还没完了,多大点事情。等我们两个做了司礼监太监,要多威风有多威风。”
张永一句话说不出来,只是紧握着碎裂的樗木一直流泪。
刘瑾嚷道:“你哭什么,宫中太监上万,根本就是人浮于事,我们整天也不做事,还能敲诈勒索点钱财,多好。”刘瑾又推了下张永:“瞧你这出息,别哭了,哭得我心烦,想揍你。”
张永越哭越伤心,越哭越悲恸,竟然哭晕了过去。
而沉迷于修道成仙的四皇子也不炼丹嗑药了,成日沉迷于对唐寅的幻想中。朱祐杬咬着牙:太子哥哥太过分!明知我从来不早起竟然早早就把那些过高的给踹出宫门了。等朱佑杬进了宫已经人去楼空。让四皇子怎么能不心痛。可怜一个绝色美姬就这样从指间溜走!
芸浅自从看到张永尖着嗓子穿着太监装之后,彻底绝望了。原本还筹划着报完仇一起回大漠牧羊呢,现在?自己只能一个人剪羊毛了此余生了。她想过所有人都会遗弃自己,却从未想过张永会离自己而去。自己一个人孤独地活着,也一个人孤独地死去。没有亲人,没有朋友,甚至没有自己。
芸浅心痛不已,毫无斗志,整天把自己蒙在房间里,也没有给刘瑾交一分钱。不知为何竟然过了第六关。
因为桃子?
还是因为张永。
芸浅自己都不敢去想“张永”这两个字,因为一想,心就感觉被扎了一般,生疼生疼。
京城的雪,好像永远化不了。芸浅自从来了中原,就没见过这么厚的雪,感觉能把整个世界都淹没了般。
今日是第七关:选三。就是由皇后从五十人中选出三个由皇帝钦定。这个倒有点类似科举廷试后张榜的“一甲三名”。这得与之款语,试以琴棋书画诸艺。
五十名美人过六关,砍了几十万竞争对手方才能见到皇后,激动坏了。个个下了血本精心打扮。当然了,聪明的刘瑾和其他七位太监又想起了敛财之道,过来卖胭脂水粉。这价钱高的让美人们忍不住想问候刘瑾全家。一个美女嘟着嘴道:“这皇上不是有派专人给我们梳洗打扮,何必需要买你的东西。”
刘瑾道:“皇帝派来打扮的宫女太监毫无新意,你们各具千秋,应当挑选适合自己的装饰。”
这些美人想想也是,等当上太子妃还在乎这点钱,又纷纷买了发簪脂粉。
芸浅默默地坐在冰冷的石阶上,看着贼眉鼠眼的刘瑾卖着东西,皇宫里禁止私相授受,这样做被发现可是要砍头的。不过刘瑾皮厚人胆大,仗着万贵妃宠幸就无法无天。
芸浅一分钱没花,就让前来梳洗的宫女给自己随意打扮。那宫女也是得吃饭的,见芸浅一点表示都没有,很是生气,连脂粉都没有给她上,随便梳个飞仙髻就走了。
芸浅站在众多绝色美姬中,一点都不出众。她走了很久才来到了全天下所有女人都梦寐以求的坤宁宫。它与乾清宫仅百步之遥,坐北面南,面阔连廊9间,进深3间,黄琉璃瓦重檐庑殿顶,极尽奢华。
有个少女激动地踮起脚尖向前方的乾清宫望去,企图看看皇帝英俊的后脑勺,可是乾清宫的大门紧闭,她什么都瞧不见。
芸浅等了两个时辰,才等到传说中的万贵妃和皇帝一起坐在了金座之上。
周围的少女都激动坏了,今天皇帝怎么也来了。不过她们虽然都是平民女子,也是学了一个月规矩的,个个极力压制自己呼之欲出的xin脏,正等待旁边的太监喊一声再行下跪礼。岂料芸浅率先跪下:“民女参加皇后娘娘。”
芸浅的这句话很出位,这一来,万大妈并不是皇后;这二来,皇帝坐在金殿之上,芸浅不先向圣上行礼,却向一个妃嫔行礼,这绝对是该拖出去砍头的死罪!
一旁的司礼监提督太监喝斥道:“大胆贱民,竟然敢在金殿之上造次。来人啊……”
“慢着。”一向心狠手辣的万贵妃悠闲地摇了摇手道:“算了算了,多大点事。”万贵妃一听芸浅当着这么多人面拍她马屁,一脸皱的跟梅干一样的皮肤顿时凑到了一起,笑得合不拢嘴。因为皇太后和朝廷大臣的极力反对,自己并没有能够坐上皇后的宝座,这也成了万大妈一块永远挥之不去的痛。
“小姑娘,抬起头让本宫瞧瞧。”芸浅淡定地抬起头,这才瞧见了传说中盛宠二十三年,从未衰绝的万贵妃。老太婆粉擦的奇厚,但也遮不住那张沧桑的容颜。看着,应该是病入膏肓了。
而她身边坐着的皇帝,四十岁的年纪,满脸和气,就算一身金色蟒袍,高坐在大殿之上也丝毫没有一般帝王所拥有的霸气威仪。
芸浅第一感觉就是这个帝王看起来脾气很好,好得让人觉得懦弱。她精通医理,光看气色,就知道万大妈离死不远了,而皇帝年轻气盛,应该还能活很久。
那外界为何都在传皇帝病重?
其实是皇帝心疼万大妈的身子,所以才遍寻名医。可是他也清楚万大妈在民间的声誉奇差,大多有骨气的大夫都不愿来,所以才宁愿诅咒自己,也得给心爱的万大妈找最好的大夫,吃最有效的药。
万贵妃咧着已经掉了两颗的门牙道:“这姑娘长得挺美,圣上你说是不是?”皇帝一向唯万大妈是从,阿姨说美,他肯定得道:“很……很一般啊,她的......的美,不及爱妃......”
“万分之一是吗?”万阿姨抢先帮口吃的朱见深答了。
朱见深说话时语气温和,十分深情,一点也不像开玩笑。
看着朱见深对着比她大十九岁的万大妈两眼放光,小伙伴们都惊呆了。也不知小鲜肉朱见深吻这老腌肉时怎么下得了嘴的。
话说万贵妃长得真丑,虽然脸上盖着奇厚的粉,但脖子很黑,刚好和脸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她现在鼻子又塌,料想年轻时也是一位半夜出门会吓哭小朋友的丑八怪。这世上的爱情就是这么的奇特。
有些人,长得也不年轻、也不好看、也没有家世、也没有文化、也没有德行。但就是义无反顾地爱上了,至死不渝。
万贵妃自己生不下来蛋也不准别的妃子下蛋,多次下手残害皇嗣,导致皇帝三十多岁连个儿子都没有。后来皇太子被认回,万大妈又残忍地杀害了皇太子的生母。万贵妃为非作歹、嚣张跋扈、心狠手辣。这些陛下都不知道吗?
朱见深也不傻,他知道,可是他就是宠着万贵妃。只要是万贵妃,对的也是对的,错的也是对的。负了天下也罢,他愿意为万贵妃做一个受人唾弃的昏君。
芸浅正是算准了皇帝唯万贵妃是从,所以才敢如此僭越。自己无权无势无背jing,想在五十名绝色美姬中脱颖而出何其困难,必须得出其不意方能一招必中。
万大妈靠在小鲜肉朱见深的身上,然后命殿下的众位美女写首关于太子殿下的诗。
作诗?
芸浅手上的笔有些迟疑,给朱佑樘写挽联她倒可以挥笔如流星,写个百八十幅,给他写诗?!
在座的各位由地方推举上来的,自然个个都是顶尖才女,下笔如有神。
芸浅思索了半天都是些骂太子的污言秽语,难登大雅之堂,只得胡乱抄首王伯安的诗:道自升沈宁有定,心存气节不无偏。知君已得虚舟意,随处风波只宴然。
这是芸浅十岁时看王伯安在墙上信笔涂鸦之作,名为《赠刘侍御》。话说他跟刘侍御很熟吗,就厚脸皮地写了首诗给人家。只可惜刘侍御也没瞅到,被路过的芸浅瞧到了。
万贵妃也不识字,但朱见深却是通才。他一篇一篇地翻着看,连连点头,翻到芸浅这一首,眉头微皱,这张梓桐写的诗有点偏题吧?他有些不高兴地扫向众多佳丽,“谁叫张梓桐?”
芸浅淡定地走出来行了个礼。
皇帝冷嗤道:“就算交白卷也不要抄别人的诗,真当朕是瞎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