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个夫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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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章 他乡遇故知

七天了,初选过了、复选过了、精选过了、今天是留宫。宫中的老宫娥会将美女们逐一“引至密室,探其乳,嗅其腋,扪其肌理”。通过体检,确定其中的三百人成为入选留宫的宫女。芸浅就算选不上,也会留在宫中做宫女。

唐寅嬉笑着说:“看老皇帝身体不佳,估计活不过几天了。听说有个民间少女郭爱被选入宫中仅二十天时,明宣宗就死了。她被选去殉葬前含泪泣血写下了一首绝命词。”唐寅悠悠地扭着脖子,对着白雪皑皑的大街幽怨地念道:“修短有数兮,不足较也;生而如梦兮,死则觉也;失吾亲而归兮,不足较也;惭余之不孝也,心凄凄而莫能已兮,则可悼也。”

“你闭嘴!”王伯安狠推了唐寅一把:“你才送去殉葬了!”

唐寅松懒地打着哈欠:“云bao宝,马上就要重新科考了,这三条腿的蛤蟆不好找,两条腿的女人多的是,你别站在这里耽误前程了。”

王伯安定定地看着玄武门的方向:“我希望,芸浅一出来就可以看到,我要站在这里等她。”

唐寅只觉好笑:“人家都留宫了,你怎么还在这做梦。唉,芸浅真是想不开,去做什么宫女。这宫女好可怜的。一生锁闭深宫,供帝王玩弄、使役到死,然后用火烧了之后和众多尸灰一起填入枯井。”

王伯安的脸被凛冽的寒风瓜的青紫,他哆嗦半天才来一句:“我再说一遍,我就要站在这里,等她出来!”

唐寅嗤笑道:“她要是一辈子都不出来,你等她一辈子吗?”

“那我就站在这里一辈子。”

“疯子!”唐寅只觉凉风灌得他脖子都僵了:“我回去睡觉去了,呆子。”

而不知西东的皇宫里。

芸浅伸出玉白的纤指,接过一片雪花。那冰凉的雪到手上就化开了,成了晶莹的水。芸浅呆呆地望着这透亮的水珠,这个,好像人的眼泪呢。

芸浅成功地过了五关,已经可以留宫了,最差也是宫女。她抬头望着永远都下不完的雪,突然想起曾经看过的一首诗。少女摊开宣纸,用羊毫笔缓缓写下:晴雪吹寒春事浓,江楼三月尚残冬。青山暗逐迴廊转,碧海真成捷径通。风暖檐牙双燕剧,云深帘幕万花重。倚兰天北疑迴首,想像丹梯下六龙。

芸浅不知道世上的人这么多,自己为什么要写王伯安的诗,好像他的每首诗,自己都会写。少女刚放下笔,这时窗外突然吹进一大拨桃花瓣,全盖在了芸浅脸上,芸浅走到窗前,正欲关窗,一双玉手突然挡住了精致雕刻的木窗:“故人来访,你就这么待客的。”

芸浅不知道桃子本事这么大,竟然能自由穿梭于皇宫之内。“你不会是皇传说中的万贵妃吧?”不过看桃子身手灵活,不像六十岁大妈。

“你猜,猜对了就告诉你。”桃子身子一飘,就从窗户缝里穿了进来。

还好她同屋的少女今天被刷了,要是被人发现有个红衣女子进来芸浅可就麻烦了。桃子拿起芸浅的诗一瞧:“这书法最重笔力,羊毫柔而无锋,书亦柔弱无骨。你怎么会用羊毫?”

“因为我喜欢。”

羊毫圆润含蓄,不露才扬己,亦能表现丰腴柔媚之风格,我为何不能用。芸浅淡淡坐在香炉边,烤起了炭火,“你来找我何事?”

“没事就不能来找你啦?”

芸浅冷冷道:“不可以。”

桃子斜靠在桌子边:“上次我不是放消息给你,说太子会和四皇子去后花苑,你怎么没把朱佑樘解决掉?”

解决?!你说的这么轻松,你怎么不去解决他!

桃子有些不高兴了:“我费尽心力让你假死,逃脱宁王的魔爪,并且用张梓桐做假身份进宫可不是让你在这里悠闲地烤炭火的。”

芸浅面色冷然:“我已经说过,我是你的合作伙伴,而不是你的下属。你说话口气不要这么居高临下。惹毛我对你也没什么好处。”

桃子唇角微勾,露出绝美的弧度:“你现在是在张开獠牙咬我吗?”

“你若觉得是,那就是了。”芸浅又往炉子里添了几块银屑碳。

“现在晋选已经到了第六阶段。留宫的三百名美人,会由皇帝派遣的使者详细观察一个月,依据你们的性情言语,判断是否性格温柔敦厚,是否具有智慧并且贤惠。再刷选。好多少女都向太监们行贿。要本座给你钱么?”

“你觉得像我这种温柔贤惠,美貌与智慧并存的女子需要行贿吗?”

桃子青葱的手指在桌子上饶有兴致地敲打着,你哪里温柔贤惠,美貌与智慧并存了?“心不要太傲,不知昭君是怎么滚去塞外啃沙子的么。”

芸浅冷眸微抬:“我再说一遍,我不需要行贿。”她面色淡然,语气却十分坚韧。

“好,有胆识。本座喜欢。”桃子妩媚一笑,瞬间消失在了皑皑白雪之中。

芸浅正欲关上窗户,突然看到外面的梨树下有两个太监和一个女子,两个太监背对着芸浅,少女也看不清他们模样。

“喂,小姑娘,宫里的规矩你不懂么?还要杂家亲自来要。”

小姑娘楚楚可怜道:“我爹就是个穷秀才,哪里有一百两银子这么多。”

那个五短身子的老太监尖着嗓子道:“皇帝说是派我们观察,但你们贤不贤惠,还不是取决于我们。”那个太监拍着隔壁年轻太监的肩膀道:“你说这丫头贤惠吗?”

那个年轻太监嫌弃地摇着头道:“不贤惠。”

“那还说什么,划了吧。”老太监掏出名册,正准备用红笔在小姑娘的名字下面划个叉,那小姑娘拉着老太监的胳膊下跪道:“民女家里贫瘠,真得没有钱。要不我赊账可以么?等到我当了太子妃之后,再还给你们。”

老太监咯咯奸笑:“你当了太子妃还不知怎么颐指气使,怎么会还钱给我们。”

年轻太监插着腰叫嚣道:“就是就是!我们向来只收现钱,概不赊账,没钱就划名字!”

小姑娘顿时呜咽,她们一个县的人都指着她出人头地好攀关系抱大腿呢,自己已经冲了一半了,怎么可以在这里放弃。她赶紧从袖中掏出准备被淘汰时回老家的钱,双手捧上送给老太监。

老太监一瞧就二两碎银子,顿时恼了:“你打发叫花子呢,我们可是有尊严的。划了划了,也不看你这德性,还想做太子妃,做梦去吧!”老太监提起笔来,正欲杠掉女子名字,少女伤心过度,大吼道:“你们要敢划我名字我就撞死在梨树前,化为厉鬼纠缠你们。”

老太监毫不犹豫地拿红笔叉掉女子的名字:“那你赶快去死吧,记住喽,我叫刘瑾!”

旁边的年轻太监嚣张道:“我叫张永,到时别找错人了。”

那小姑娘一听,顿时瘫在了雪地里,嚎啕大哭,如同午夜哀怨的厉鬼般。

刘瑾翻着名册,他也不识字,只得问向张永:“下一个叫什么名字啊?”张永看着道:“张梓桐,父亲也是个秀才。”

刘瑾不满地叹着气道:“这些家伙真不自觉,还得让我们两个亲自上门去要!”

“就是就是!”张永气呼呼道:“免费的劳动力也是劳动力啊!这大冷天的,冻死我了。”

刘瑾蛮横地敲着芸浅的房门:“姓张的开门!再不开门我现在就把你丢出宫去!”

芸浅一瞬间眼睛空洞,无力地瘫倒在榻上,怎么会这样?!

张永生气了:“屋里灯还亮着呢,竟然不给老子开门。可恶!”他一脚踹开木门,一大股雪花就顺着脚风吹了进来。他一见榻上坐着的少女,顿时脸就白了。

刘瑾很是吃惊,不过须臾又变回了飞扬跋扈的嘴脸:“呦,这长得真像那个谁,不过再像也得给钱。”

张永只觉整个灵魂都抽空了,刹那间,他失去了呼吸,失去了心跳,失去了思考。像突然死掉一般。

真可怕。

张永不知所措,所有人都看不起太监,说他们:望之不似人身,相之不似人面,听之不似人声,察之不近人情。

虽然锦衣卫骂张永鼻子呼呼作响,像猪狗一般,但他从来不以为意;虽然宫女笑话张永没有胡须却不是女人,长得一张不是人的脸,但他从来不以为意;虽然娘娘们说张永声音向稚细尖哑,像猩叫,但他从来不以为意。

他不在乎任何人任何鄙夷,但他很怕芸浅看到,看到这样一个不堪的自己。

张永的本能反应就是逃开,可是双腿却如灌了铅一般,动弹不得。

刘瑾也是机灵人,知道这种场合,无比尴尬。他才不关心芸浅怎么没死,怎么又换了个名字跑进宫了,他只关心自己今天晚上能收多少钱:“张永,这个交给你了,我去找下一个。”

初春本该是万物复苏的时候,芸浅此时只觉得,什么都安息了。眼前黄梨木制的桌子,是死的;红漆刷的窗户,是死的;自己,也是死的。

她的嘴唇苍白,半晌才道:“恭喜啊,宫廷可不是好进的。”太监在这个年代可是炙手可热的行业,多少万人切了等着进来,没有关系切了也白切。

张永浑身冷的厉害:“我以为你死了。”

呵呵。

所以你就这么不自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