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梦鼎行事很快,当天就写了书信用快马发出去,达到目地的刘禹却没能如愿前往琼州,因为就在他准备动身的时候,又来了一个突发事件。
“什么?建康叛乱。”
看到手里的书信,刘禹惊呼了一声,这怎么可能,且不说那里刚刚大胜了一场,民心士气正高,就算驻军数量,也是诸路之冠,难道是俘虏暴~动了?
等到细细地看完,才知道是自己想岔了,原来是城中百姓不忿米价太高,官府又毫无作为,便有些过激行为,一些人砸了城中几个米铺,还有些人甚至跑到码头上去抢劫粮船。
“......小的离城之时,官府已经出动大军平息了骚乱,咱们府上的船倒是没被抢,可人却被官府扣下了,管事的无奈,派小的回京禀报,府中娘子不敢作主,直让小的到这里来。”
严格来说,眼前的这个仆役应该算是刘家人,因为他是璟娘嫁妆铺子里的伙计,刘禹听到不是俘虏营出了事,已经放下了心,不过眼前的这事,还真让他有些哭笑不得。
璟娘陪嫁在京中的几处铺子,他从来就没有去过问,也根本不知道经营的是什么,可没想到,其中居然还有米铺。不过转念一想,他的小妻子可是个拥田数十顷的小地主,自然少不了粮食的产出,有个米铺太正常不过了。
“你们管事的有没有说,官府预备怎么办?”
“回大郎的话,管事的只叫小的将这些情状回京告之,并未说官府要如何处置,可小的也听说了,不独独咱们府上,凡是运粮去建康的都被请了去,那可牵连京中好多人家呢。”
虽然这个伙计没有说是哪些人家,刘禹也能想像得到,商人逐利,既然有个高价出陈货的机会,这些人还不一窝蜂地上,他当时还暗笑呢,谁知道自己也给牵连了进去。
这种事情要怎么办,刘禹还真没什么经验,看上去扣下的粮食有不少,去找李庭芝或是张士逊讨个人情?他才丢不起这个人呢,虽然那的确是一笔不小的财物。
“李祥甫竟然有此胆略?老夫当年还真是小看了他。”
一直静静旁观的叶梦鼎将事情经过问了一遍,然后稍稍想了想就猜出了个大概,这件事本身就很不寻常,自然瞒不过他的眼。
“你先回京去,告诉你家娘子不必惊慌。”他挥挥手将伙计打发出去,然后转向了刘禹这边。
“贤婿啊,你待如何呢?”
“破财免灾吧,还能怎么样?”
反正不是自己的钱,刘禹也没觉得多心疼,再说了最后还是用在建康,那是他起家的地方,有感情的。
“你呀!”叶梦鼎伸出手指点了点他的头,有些恨铁不成钢地意思,这个女婿哪点都好,可一碰上官场上的事,就变成了白痴。
“若我是李祥甫,此刻已经将弹章送入禁中了,你、谢家、那几家王府还有背后的权贵,一个都跑不了。”
“罪名呢?”刘禹这下真的疑惑了,自己的东西给扣下了,还要告自己,天理呢?
“哄抬粮价,引致民变,你以为是小事么?”
一听他说完,刘禹立刻就反应过来了,这就叫作“倒打一耙”,明明是官府有意为之,现在变成了粮商互相勾结,官府无能为力,以致激起了民变,说不定那所谓的民变也是有人刻意引导,李庭芝这招狠哪!
“一次得罪这么多人,小子自愧不如啊。”
“所以老夫说他有胆略,他这官儿虽然大,可若是鞑子日后不南下,只怕就做到头了。”
叶梦鼎悠悠地说道,李庭芝为什么这么做,其实很明显了,自己如果处在他那个位置,也想不出更直接有效的办法,这是押上了官声前程,舍命一搏。
“那朝廷会如何处置?”刘禹虚心请教。
“法不责众,李祥甫要的也只是粮食,收缴了粮船,你们几个出头的,多半是罚俸,这些都还是小事。”
叶梦鼎毫不在意地挥挥手说道,刘禹看他的意思似乎还有下文,赶紧洗耳恭听,老前辈的经验弥足珍贵,这种面对面的教育是不可多得的。
“现在有一个契机。”看着他认真倾听的样子,叶梦鼎突然停了下来。
“你很聪明,不妨猜猜看。”
知道老人这是在考较自己,刘禹静下心来开始思考,联系到他前来的目地,和李庭芝有可能弹劾的人,他心里一动。
“丈人是说,这些人家都损失了不少财物,现在去游说他们,会有事半功倍之效?”
“孺子可教。”
叶梦鼎摸着花白的胡须,点了点头。
此刻,临安城中已经因为李庭芝的这封弹章掀起了轩然大波,也确实像叶梦鼎估计的,奏书已经直送禁中,就摆在太皇太后谢氏的案前。
没有人敢截留,就连政事堂的诸位相公也一样,上面涉及的不仅是京师的那些权贵,平章军国重事王熵的名字也赫然也列!
“御下不严,老臣难辞其咎,还请圣人免去臣职,以儆效尤。”
王熵没有在锦榻上落座,而是低着头站在殿中,象征正一品地位的七梁冠被他拿在手中,一付老实认错的态度。
“去,扶平章坐下。”谢氏摆了摆手吩咐道,两个御前女官立刻上前不由分说地搀着王熵,将他半扶半按弄到了榻上。
“老臣惭愧无状。”
王熵无奈地任她们帮自己系好冠带,朝着上方一拱手。
“又不是你的府里,不过旁支子弟,打了你的招牌而已,要说错嘛,你们还是有的。”
不管是不是,王熵都不可能降罪,甚至连象征性的罚俸都不行,只有将他先排除出去,后面那些人才好处理,谢氏现在甚至有点怪李庭芝小题大作,偏要生出这些事来。
“老身问你,从建康到临安,不过一两日路程,这么大的事为何不见走马奏报?非要到闹出了事才捅上来。”
对于这个问题,王熵显然没有准备,米价波动各地都有,丰年贱灾年贵,几乎月月都不同,就算是天天奏上来了,谁又会真的当回事去对待,但是谢氏也没说错,这的确是他们的疏忽。
“好叫圣人知晓,建康往年不属于边地,走马奏事便有轻忽之处,是臣等的失职,这就下去责成他们纠查。”
“算了,既然事情已然平息,就不要再大动干戈了,还有一事,建康城中是否早已无粮?”谢氏知道事后再追究也是没有意义,反而徒生事端。
李庭芝的奏书里写得很清楚,之所以官府一直没有出手干预粮价,是因为城中常平等仓都空了,要平息就要动用不多的军粮,而那样有可能导致更严重的后果,谢氏就这个问题想听听他们的意见。
“启奏太皇太后,建康战事终了时,曾以黄镛等人为首派出过宣慰使,据他们回来的奏报,战后,建康城中连同缴获敌军之粮,也未及平时仓中半数。此后又要赈济各地,还要供养大军,依老臣所见,李太傅奏书中所说......应该可信。”
谢氏听完看了他一眼,王熵的话很明白了,是或不是,现在都不宜追究,只能默认他的行为。
命人将王熵送出殿去,谢氏头疼不已,这只是第一个,就在殿外,包括几个亲王在内的大批被点到名的权贵都在候见,她真是又气又恼,就为了多那么点银钱,搞出了这么大的麻烦,还得她来收拾。
“去告诉荣王他们,此事朝廷自有定论,让他们先各自回府,年龄大了,不要这么一惊一乍的。”
荣王赵与莒是他丈夫的亲兄弟,官家的大父,皇亲中最尊贵的一位,就连她也不敢怠慢,既然连荣王府都牵涉在内了,这件事也只能是轻轻放下。
“顺便,叫那个不成器的小畜生滚进来。”顿了一下,谢氏恶狠狠地说道。
没有办法,要撒气也只能是找自家人了,谁让他姓谢呢?于是,新任的两浙镇抚大使,比谢氏也只小了十来岁的谢堂便成了她口里那个“不成器的小畜生”。
“堂哥儿,倒是没看出来,你还有经商的手段,这回往建康一共运了多少船粮,赚了多少钱啊?”
谢氏叫着他在族中的称呼,冷笑连连,心中的怒火不住地升腾着,压都压不住。
“姑母莫着恼,都是侄儿们的不是,要打要骂都是寻常,只莫气坏了身子。”谢堂一句都不敢回,只是不停地认错,他知道这回真的把姑姑气到了。
“你还知道会气坏我,那为何要这么眼皮子浅,不知道那是战乱之地?百姓好不容易逃得性命,哪里还经得住你们的盘剥,真是要逼反了江南,你有几个脑袋够砍的?”
“侄儿错了,求姑母责罚。”他是谢家的当家人,自幼就被严格要求,这样重话哪天不听个几回,现在知道自己是个出气筒,当然是老老实实受着了。
“你呀,还是这么惫懒,你要赚钱,做什么不好,怎得就不学学刘......”
骂了几句,怒火慢慢地消了些,谢氏知道他的德性,说多了也是左耳进右耳出,刚准备举个正面的例子激励他一下,突然想到这一回的名单上,意外地出现了这小子的名字,自己差点就给忘了。
“对了,方才刘禹可曾来求见?”
印象中他不像是会干这种事的人,谢氏倒是想听听他会怎么说,谢堂闻言却摇了摇头,开玩笑,不过一个从四品的小官,怎么可能混进权贵的队伍里,就连他自己也是沾了这位圣人的光。
“你出去吧,见到他也劝劝,莫要赚这种钱,下回进宫把芸姐带来,几日不见了,老身还有些想她。”
一边记下姑姑的话,一边抽身后退,谢堂对那个小子着实有些嫉妒,同样的事,自己被骂得狗血淋头,到了他那里就成了劝劝,谁才是姓“谢”的?
“禀圣人,刘令人在殿外求见。”
听了禀报,谢氏在女官的提醒下,才醒悟过来她说的人就是璟娘,这对小夫妻还真是同心,男的不好进,就把女的派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