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话音刚落,车门就从里面哐当一声打开了,一个穿着厚棉袄的壮实小子第一个露出脸来,一边四下张望一边欣喜问道,“王大叔,真到一面坡了吗?这么快!”
那姓王的掌柜显见很喜欢这少年,笑哈哈指了不远处微微露出树林的一片屋脊说道,“那个村子就是,你们赶紧下车吧,走上一刻钟就进村了。”
红衣小子是个利落的,一片腿就跳了下去,车里接着又钻出一个身穿蓝棉袄的少年,他把包裹递给弟弟,自己也跳了下去,这才又回身扶着穿裹成棉球一样的女孩子下车。
不必说,这三个孩子就是董蓉心心念念惦记的三个儿女。半月前,他们进的这个车队,一路北上,车资给的丰厚,平日里嘴巴也甜,很得王掌柜喜爱。如今就要分开,这老掌柜就忍不住又嘱咐了几句,要他们有机会进县城就去他的铺子里玩耍。
三个孩子道了谢,又同车队里的伙计车夫们道别,这才转身下了官路。北风呜呜吹着,割在脸上像刀子一样微微刺痛。启哥儿和明哥儿尽力把妹妹护在中间,生怕冻到她。晨曦笑嘻嘻的,一会儿指了田野里飞过的野鸟,一会儿又在路旁厚厚的白雪上踩上几个脚印儿,玩的倒是不亦乐乎。
这般走走停停,很快兄妹三个就进了村子。村头一个农家大院里,好似在杀年猪,隐隐有说笑声传了出来。兄妹三个站在村口好半晌,最后索性就随着好奇心走到了院子门口。
陈二狗正背了手,笑眯眯看着家里的两个小子手忙脚乱的找麻绳捆猪蹄,不时高声喝骂几句,“你们这两个怂货,抓个猪还能被猪蹄倒了。早晨的馒头都吃哪里去了?你老子我当年,十岁就开始进果园做工了,要是像你们这个德行,早就饿死了!”
两个小子许是听得不服气,一个抬头就要回嘴,结果却被那肥猪钻了口子,一蹄子又把他踹了个跟头儿。晨曦兄妹三个,见得那小子啃了一嘴泥,都是忍不住哈哈笑起来。
刘家父子闻声看过来,都是一愣。刘二狗快步走到门口,仔细打量兄妹三个好半晌,才问道,“几位小客人,来我刘家,可是有事?”
启哥儿年长,当年弯腰行了一礼,笑道,“大叔姓刘啊,我们兄妹在家闲暇无事,常听父母说起年轻时候住过咱们一面坡,所以就结伴过来走走。结果一进村子听得大叔家这般热闹,就过来看看,倒是没有故意笑话刘大哥的意思。”
刘二狗听得很是疑惑,不明白谁家孩子,眼见要过年了还往外跑,而且理由还仅仅是因为父母住过这个村子。但他扫了一眼三个孩子的穿着长相也就释怀了,富贵人家的怪癖就是多,不说别的,山上果园那树根下的野菜都卖到十两银子一斤了,乐颠颠买回去的都是富贵人家。放到他们家里,都没人吃,大鱼大肉怎么说也比野菜香甜啊。
这般想着,他就热情的开口邀请道,“家里正要杀猪,三位少爷小姐若是不嫌弃,就进来凑个热闹吧。若是不喜吵闹,村里可有亲眷,我让家里小子去送个信儿。”
身穿蓝棉袄的启哥儿却是摇头,说道,“我家爹娘年轻时候也没在这里住过几月,倒是没什么亲眷了。今日说不得要叨扰大叔了。”
“哎呀,那快请进屋坐。说什么叨扰不叨扰的,来者是客!”刘二狗喊了两个有些怕生的儿子继续跟那头肥猪奋斗,自己却亲自引着三个少年少女进了屋。
刘家老人几年前去世了,刘二狗的媳妇儿也是个勤快的,家里拾掇的很是干净暖和。众人落座之后,一边喝着热茶吃着瓜子花生,一边说着闲话儿,刘二狗突然想起一事,就问道,“你们爹娘是不是当年水灾被董东家救回来的那些流民啊?”
启哥儿和明哥儿对视一眼,齐声说道,“正是,我爹娘常说受了村里人大恩,让我们不能忘了本。”
“哎呀,这就对了。”刘二狗欢喜的一拍大腿,“你们爹娘是个明事理的,当年我们东家为了救人,差点倾家荡产。最后,送你们爹娘回乡的时候又赠了很多盘缠干粮。我们全村人可都是看在眼里的,一晃儿都十年了。”
他说着话儿有些感慨的叹了气,但是转而待三个孩子可是更亲近了。很快,左邻右舍闻声有人来帮忙杀猪,刘二狗也不管媳妇儿唠叨,执意待三个孩子去四季园看看。这正合了三个孩子的本意,欢欢喜喜随他出了门。
冬日的果园,除了枯枝残叶,也没什么风景可看。一大三小在果园里转了几圈,都是被冻得瑟瑟发抖。刘二狗开了果园门口那三间土房的门,点了一只火盆,这才暖和许多。
晨曦忍不住开口问道,“我听爹娘和家里人说,这果园可漂亮了,果树上结的果子都是带字的。但怎么看过一圈儿,跟普通园子也没什么两样啊?”
刘二狗听得哈哈大笑,他家里只有儿子,没有女儿,所以待这小女孩也分外耐心,于是难得多话道,“这园子之所以出名儿,是因为主人家。当年中山王和王妃就住在这山顶的大院里,那时候园子里热闹的啊,多少大官儿和贵人大老远儿坐车赶过来,就为了沾沾福气。我们村里的乡亲,大半在这园子里做工,赚的工钱盖新房子,娶媳嫁女,家家日子过得红红火火。”
说到这里,他不知想到什么又叹了气,“可惜,老天无眼啊!”
晨曦好奇,还要开口再问,却被启哥儿拦住了,转而问起另一件事,“刘叔,咱们这里离得军城是不是不远了。县城里可有商队去那边?”
“咦,你们还要去军城啊?远倒是不太远了,就是越往北走,天气越寒冷,眼见要过年了,你们家里父母不会惦记啊?”刘二狗劝着三个孩子,“若不然你们今日在大叔家里吃顿杀猪菜,睡一晚,明日就回家去吧。待得明年春暖花开,再出来玩耍。”
启哥儿笑了笑,还要再说话的时候,就听外面好似有马车响动。刘二狗显见也听见了,他豁然站起身来,脸色也黑了,低声嘱咐几个孩子,“你们留在屋里,我出去看看。”
三个孩子不明所以,眼见他匆匆出去就围在窗前探看。只见一辆马车极嚣张霸道的冲进了果园大门,不等停稳,那车窗就打开了,一个明显喝的醉醺醺的官差,高抬着下巴扫了刘二狗一眼,问道,“刘二狗,你不是说这果园钥匙丢了吗?你是怎么进来的?难道曹家回来人了?”
刘二狗强忍着怒气,低声应道,“官爷说笑了,这园子一直都是我在看守,曹家根本没人回来过。”
那官差好似有些失望,转而看见窗口的三个孩子影影绰绰的身形,就抬手指着问道,“这哪里来的孩子?”
“这是我大舅哥儿家的孩子,今日家里杀猪忙乱,我就领他们过来开开眼,沾沾福气。”刘二狗不知为何,心里就是不愿跟这官差说起三个孩子的根底儿,扯了个亲戚的借口。
那官差撇撇嘴巴,冷哼道,“还沾沾福气,别惹了霉运回家就不错了。”
刘二狗闻言,脸色明显又黑了三分,但他极力忍着没有反驳。那官差许是也觉无趣,四下又望了望就开口威胁道,“刘二狗,我可跟你说了,若是曹家回来人一定要立刻去府衙禀报,若是胆敢慢上一时半刻,小心把你关大牢里过年!”
“小人不敢!”
“不敢就对了,谅你也没那么大的胆子,哼!”
马车就像来时一样,风一般又跑出了果园,留下刘二狗严严实实关了园门又气哼哼回了屋子。明哥儿方才在屋角翻了几个红薯,正折腾着放在火盆里烤,见得刘二狗回来就笑嘻嘻打趣问道,“大叔,你欠这官差银子了,他说话真凶啊!”
刘二狗气得狠狠跺脚,末了骂道,“这些狼心狗肺的东西,春天时候还跑园子里来求一支桃花,说是替自家闺女求的,沾沾福气儿。如今一听王爷王妃死了,立刻就变了嘴脸。还要抓曹家人,不知道要跟谁领赏钱呢!”
“你说谁死了?”晨曦本来同二哥抢夺铁钩子拨弄红薯,突然听得这话就愣住了,转而望向启哥儿,“大哥,他说咱爹咱娘死了?”
启哥儿和明哥儿几乎是立刻就扔下手里的东西扑到了妹妹身边,果然晨曦放声大哭,跳起来就要往外跑。两兄弟好不容易才把妹妹拦住,焦急劝慰道,“晨曦别哭,哥哥不是故意瞒着你的。咱爹咱娘是出事了,但是没死!”
“对,咱爹咱娘都没事,你千万别哭!”
“你们骗我,怪不得一路带着我到处玩,我要回家,你们也不让。我要去家里铺子,你们也拦着!呜呜!”晨曦哭得眼泪流成了河,心疼得两个哥哥恨不得掏心掏肺,只要妹妹能重新绽开笑颜。
“晨曦,你听大哥说。咱爹咱娘很厉害,一定不会有事的,倒是咱们三个还小,容易让人家抓住连累爹娘。所以,我才和你二哥商量,带你去草原找义兄。义兄如今手里许是有几千兵马了,咱们找他一起商量,到时候杀回大齐来,谁也不敢欺负爹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