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美娘虽然算定了事情不可行,但为了母亲的叮嘱,到底还是跑了一趟太傅府,客客气气的向苏夫人探了口风。
果然苏夫人问都没去问刘氏,当场就直截了当的回绝了:“一来国丧才过,咱们这样的门第,现在还不作兴说这些;二来你也知道,我素来疼爱景儿,是想留她在膝下多承欢些日子的。这事儿,往后再说罢。”
这是意料之中,裴美娘也不纠缠,岔开话题说了几句旁的话,就告辞回襄宁伯府去了。
苏夫人知道卫长嬴前两日去过襄宁伯府,就传了她到跟前来问仔细:“怎么裴氏忽然打起了景儿的主意?”
“是闵夫人来跟她说的,其实也不是闵夫人的意思,是闵夫人的姐姐,便是邓家二房的老夫人所提。”卫长嬴自不隐瞒,一五一十的道,“也是咱们景儿委实太招人喜欢,不瞒母亲,就连上次端木妹妹过府,也说到蔡王太后对景儿赞不绝口,只是如今这局势,虽然喜欢也不好开口呢!”
苏夫人轻哼道:“蔡王太后是个贤德人,据说蔡王殿下也是极好的性情,不过如今这局势我确实不能放心把景儿往皇室许的,这边也就算了。邓家,区区一个世家,那邓慕贤据说也有十六岁了,却在帝都声名不显,可见即使有才又能够好到哪里去?也敢肖想咱们家景儿?纵然海内六阀的本宗如今没有适合景儿的人,难道世家里,邓家就敢称拔尖了?”
卫长嬴也觉得以沈舒景的出身跟为人,许差了实在委屈了她,不过她也知道,苏夫人这么说,不仅仅是认为邓家不自量力,还是因为对裴美娘到底有点芥蒂,连带着不喜欢她的亲戚。她抿嘴笑道:“四弟妹也晓得不太可能,那天我去的时候恰好撞着闵夫人告辞,四弟妹就说不过是却不过亲戚情面应上一声,是压根没指望能成的。”
苏夫人正要说话,外头却有使女张望,她便住了要说的话,道:“进来!”
那使女进了来,行礼毕,道:“金桐院的黄姑姑打发了人在外面,说有事情要请少夫人做主。”
卫长嬴意外道:“是什么事?”
“黄姑姑派来的人说是有什么人来了,来人是前院的,不大清楚。”
苏夫人也没有其他事要问媳妇了,闻言就道:“黄氏向来能干,她既然处置不了,打发了人来,想来是三两句话说不清楚的。你自己回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卫长嬴闻言就起身告退。
到外面看到传话的人是飞雨,就边走边问她:“是什么事黄姑姑要我回去处置?”
时雨道:“是少夫人您从前的陪嫁,据说叫露珠的一位姐姐回来了。”
“露珠?”卫长嬴一怔,想了片刻才想起来,那是自己初嫁时候在厨房里打下手的一个颇有姿色的使女,后来因为被丈夫的幕僚年苼薬看中,就陪了份嫁妆送了过去。说起来主仆自那之后都没再见过面,就连消息也是起初闻说年苼薬颇是喜欢她,后来因为事情一多没人提,也就……
莫非如今遇见了什么难处?不然怎么会几年不见,此刻竟跑了来?
果然到了金桐院,还没进屋,在廊上就听见里头有人小声啜泣,黄氏等几个有头脸的人正在轻声慢语的劝着,说些诸如等少夫人归来一定会为她做主的话。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卫长嬴走进去,乍见露珠也吓了一跳:当初这露珠之所以会在一群使女里被年苼薬觑中并开口讨要,自然是极俏丽娇美的。她年纪比卫长嬴还小两岁,如今卫长嬴几番奔波又生了二子,依旧艳丽非常,但这露珠看起来却俨然已经是人到中年了。
她穿着半新不旧的雪青窄袖上襦,系一条秋香色罗裙,身上素净得紧,几乎没有任何钗环,连发髻也只拿一支木簪绾了,望之落魄寒酸非常。
随众人一起给卫长嬴见过了礼,露珠就跪到她跟前哭诉道:“婢子今儿实在是走投无路,才回来求少夫人做主的,少夫人若是不管婢子,那婢子真的只能去投护城河了!”
卫长嬴知道她一准是遇见大难处才会在身契都一并给了年苼薬的情况下折回来找自己,但听她把话说的这么严重,也露出几分凝重之色,微微倾身道:“你且起来,好好儿的说话。这才几年不见,你怎么弄成了这个样子?”
按说做人姬妾的,一旦失宠就落魄是常事。问题是卫长嬴当初也知道年苼薬是个没长性的人,担心自己的陪嫁往后吃亏,所以把人送去时,是照着嫁婢女一样给了露珠私房的。那笔私房虽然不足以让露珠大富大贵的过一辈子,但省着点用,比照寻常庶民,一个人过上十几年也不会有问题了——毕竟在把露珠给年苼薬这件事情上卫长嬴心里不太乐意,自觉委屈了露珠,自要在别处给她补偿。
如今才这几年功夫,就算露珠铺张些,怎么会闹到出门连身象样的衣裳也没有呢?
露珠听着她问话哭得却更伤心了,道:“都是婢子人笨,之前少夫人陪了妆奁与婢子出门,起初的时候老爷待婢子很好,婢子不必动用那些妆奁,就全交给了老爷买来伺候婢子的人。结果后来老爷有了新人,渐渐就不理婢子了,婢子也就靠着妆奁过活。然而前些日子,一直伺候婢子的人忽然趁婢子入浴时卷了婢子的东西跑了,连婢子拿进浴房及才换下来的一套绣衣也没留下!婢子隔窗喊了半天人,才从老爷其他姬妾处借了几身旧衣才能起身!”
卫长嬴断然没想到居然还有这种事情——她愕然道:“那人把你东西都拿走了,怎么她这么出门也没人问吗?”这人拿走露珠沐浴时换下来及要换的衣裙其实也不见得只是贪婪到两套衣裙都不放过的地步,多半是想让露珠发现之后也无法立刻追上自己,但两套衣裙……里里外外的若是齐全,没个象样的包裹肯定装不下,更别说其他细软了。
这样出门,怎会不引人疑心呢?
“少夫人您不知道,老爷至今不曾娶妻,后院里头姬妾倒有几十个,时常有人被送去,又时常有人被老爷送人。乱七八糟的,就是婢子这样侍奉了老爷好几年的,也不敢说把人都认齐了!因为认齐了也没用,过上两日老爷必定又要换人的。”露珠抹着泪难过的道,“所以除非掐起来,否则没人去管旁人屋子里的事情。”
“……”卫长嬴叹了口气,道,“我知道了,不过是些身外之物,你不要伤心了,横竖人在就好。其实伺候你的这人也是个傻的,如今这世道兵荒马乱的,她拿了你的东西出去,即使有人接应,指不定被财帛动了心,反而害了她。”
露珠哭道:“婢子自认待她不薄,却不想这人这样的没良心!如今婢子在年家身无分文,一点子月钱也叫老爷如今宠爱的那两位克扣殆尽,现下已经连着两天没吃过饭了……若不是委实活不下去,婢子现在这个样子,哪儿有脸来见少夫人?”
说完号啕大哭。
黄氏等人忙围上来帮卫长嬴劝她,劝了一阵,待她哭声稍弱,卫长嬴就叫朱衣领她去厨房用饭:“你先去用了饭,再叫朱衣给你找身衣裳换,歇好了有了精神,再来说话。”
把人打发走,卫长嬴蹙紧了眉,揉着额角,问黄氏:“姑姑你说这事儿要怎么办?”
露珠的问题是很好解决的,她无非就是失宠又被卷走钱财,在年苼薬的宅子里举步维坚。只要送些钱帛与她,眼下的燃眉之急也就解决了。
但这个钱帛……给多少呢?
给多了怕她再被坑,而且她身契现在都不在卫长嬴手里了,之前也不是近身侍女,太多了如今伺候卫长嬴的人也要吃味。给少了呢怕她仍旧要陷入困境,也显得卫长嬴小气。
黄氏沉吟片刻,道:“莫如这次就给上两个月粗使的月钱?”
“照她的说法,是被人把所有家当都卷走了,连沐浴时脱下来的绣衣都没放过,又何况是其余用具?如今拿了银钱定然要置办很多东西,粗使月钱不多,只给上两个月是否也不够?”卫长嬴道,“毕竟咱们这儿的粗使是吃住都管的。”
黄氏道:“婢子说句实话,这露珠自己是做过下人的,还被个下人骗成这样,显然不怎么聪明。少夫人给多了,没准反了害了她。还不如不要给太多,但逢年过节的赏赐她些东西,细水长流的反而对她更好。”
卫长嬴觉得这个法子不错:“先前过节,我只代夫君给年苼薬送了东西,倒没有单独给露珠一份。往后就照姑姑说的这样办吧。”
又说,“平常时候,也可以打发人送点什么过去。年苼薬这个人惯常喜新厌旧,露珠落到这个地步,竟然过来求我却不是找他,可见此人何等无情。只是露珠是给了他的,夫君又要用他,他后院里的事情我也不好说什么。姑姑往后多照应露珠点,到底是咱们院子里出去的,别叫她因为失宠被欺负惨了。”
黄氏笑着道:“季神医远在西凉,婢子的大孙女儿如今闲得紧,婢子正想跟少夫人请求,让她过来咱们院子里打打下手呢。如今正好把这差使给了她。”
“那可要小心点儿,小微微生得秀美可爱,年苼薬又是个私德不修的主儿,别叫他动了歪脑筋!”卫长嬴闻言,忙提醒道。
黄氏微笑道:“少夫人放心,年先生在前院议事的时候,婢子再叫小微微过去就是了。”
于是照看露珠这件事情就交给了倪薇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