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怎么不集中精力了?我要量‘力’而行,财力物力人力,缺了哪个都不行。还有地段,好的贵,不好的没客人,虽说酒香不怕巷子深,可是咱们现在是要冲出盛京,走向无涯,进而开进整个元玦天朝,这第一步若是迈得不好,岂非砸了自己的招牌?银子,虽说没了可以再赚,但是,一定要每一分都让它‘物有所值’,每一分都能够发光发热,每一分都能够创造出最大利益。懂吗,小丫头?”
梅儿一向嘴巴跟不上趟,这回圆了扁扁了圆,最后只蹦出一句:“掌柜的,我发现你一旦心虚想要遮掩什么的时候,口才就特别好。”
任你将棍子舞得四下生花水泼不进,然而只要直击重心,什么风火轮都停止了。
梅儿虽嘴笨,可是笨人往往说实话,这便是最为致命的一招。
洛雯儿的脸红了白,白了红,比那烟花还多变。
梅儿嘴笨,可身子灵活,身影一闪,便躲过纸团的袭击,并拿门板当盾牌,只露出个小脑袋,嘻嘻一笑:“银子怎么用梅儿不知道,但我知道掌柜的现在是做贼心虚!”
又一个纸团飞来。
小脑袋倏地一下缩回去了。
你知道我在想什么?我都不知道我在想什么你知道什么?
嗯?我为什么不知道我在想什么?我不是该琢磨怎么开分店吗?
重新铺开一张地图,然而看看身边矮下去半截的纸堆……这就是她的“物尽其用”?
目光放在地图上,深吸了口气,努力集中精神。
可是眼前总晃动着一双眸子,如浸着雪光的墨玉,清且艳的对着她。
她落目在碧波亭,他便在亭中伫立;她移目到理灵园,他便在门口衣袂翩翩;她放眼通衢街,他便在街中漫步,蓦地驻足,对她回眸一笑;她避至芙蓉巷,他便在巷口等她,对她说:“你若是喜欢,我便只为你穿白色,可好?”
笔“啪”的掉在地图上,左手的小指微微战栗,属于他的温暖依然还在,正汩汩的流向心间。
她握住胸口,想要阻止那暖流的侵入。它们便在门外徘徊,不急不躁,亦不离不弃。
她是怎么了?她在怕什么?
有一样东西,似乎正在像春天必将吐绿的新芽一般缓缓萌生,无可阻挡,而最让她惊慌的是,这样东西,好像很久之前便在了,只不过她一直没有发现,或是刻意忽略,以至于它默默的积攒了力量,默默的生长着,待她回眸,已是一片苍绿。
她被自己吓到了。
她怎么可以这样?她最痛恨的事怎么可以发生在自己身上?
她也曾努力,试图将那片苍绿拔出,可是它盘得那般深,她只要一用力,那根脉周围便会裂痕纵生,仿若闪电劈裂夜空,然而却不是要连根拔起,而是往纵深处狠狠扎去。
怎么会这样?
她的心里早已有了一个人,满满的被他霸着,他们同生共死,唇齿相依。过往如蛛丝一般捆缠着她与他,若想挣扎,只能捆得更紧。而一阵莫名的风吹过,他不见了。她困在这蛛网上,等待他的归来。
他们之间还牵着一线的丝,可是经历了近两载的时光,有风有雨有狂沙,那根蛛丝是否依旧牢固坚韧?它是否已然断裂,只余她牵着断丝风雨飘摇?
然而从什么时候开始,有一个人默默的牵住了那断丝的一端,将自己一点点的缠了上来,走到她面前?
他戏谑,他邪魅,他毫无正经,他狂放,他不羁,他腹黑毒舌,可是从什么时候开始,那双墨玉般的凤眸有了她的身影?
他是认真的吗?
她不是没有问过自己,答案自是否定,因为他是戏花的蝶,从不会在一朵花上停留太久。
可是数不清的似有还无的关心,有心无意的捉弄,甚至是喝斥责骂,似乎都昭显着她在他心中的不同,只是她想不通,他为何待她如此,尤其是除夕之夜,他一身单薄的去狱中探望自己。
她知道,他定是突然得知消息,便匆匆赶来,竟来不及加衣……
她不是无心之人,她也会思考,也会感动。
她不知道他做了怎样的努力,她果真第二天便放出来了,而此番相见,他只字不提。
而她呢?
她还是对他动心了。
这点发现应是自她在他身上发现了别的女人的香气开始。
那一日,她很愤怒,却不知怒从何来,她把一切理所当然的归咎于莫习的花心,而她不喜欢男人的花心。
可他是否花心,与她何干?
她努力摒弃这种莫名的情绪,她也以为她果真做得很好。直到她伏在他的背上,细细搜寻那多出来的香气,竟发现它不翼而飞时心里爆出了狂喜……
她也终于明白,为什么除夕那夜,她会在他的指上留下她的齿痕。
原来她是在嫉妒,她是在怨,她是在等……于幽暗惨淡的牢房,她也曾无数次的想,他怎么还不到来……
或许真的是酒醉真言吧。那夜,她放纵了自己的心,可是人不能永远醉在酒里,何况她的心里还有一个人?她在等他的归来……
其实她早就心动了,不是吗?在他因病消失多日,她不是一直记挂他的安危以至于他突然出现来赴那个十五之约,她不是欣喜得几欲掉泪吗?
所以,当初在桥上的时候,她会对他说,“其实,好朋友也是一辈子……”
提醒他,亦是警告自己,有一条界限,永远不可以跨过。
可是,自己竟是没有遵守这条戒律。
不行,她不能再继续下去了。她最痛恨的就是朝三暮四水性杨花,她又怎可以做这样的人?待下次见面,她一定要义正言辞,中规中矩。
然而念头方一闪出,她便一怔……
见面……她竟然想着要见到他吗?
而有些东西已经被捅破了,他们要如何淡定面对?
他又是消失多日,怕也是在难堪吧?
而她……
凝眸,发现崭新的地图不知何时布满了圈圈叉叉,而无论是怎样的图形,却是单单组成了个“莫”字。
脑子“嗡”的一声。
门板“咣”的一响。
她急忙团起地图塞到身后。
是张妈送饭来了。
梅儿跟在身后,帮忙把榆木小饭桌架到床上。
洛雯儿偷眼瞅了瞅她的脸色……一本正经得不行。再看张妈,亦是神色正经。
莫非真的是自己太心虚了?
虽然莫习说他带她回来根本就没有人看见……除了打更的老郝,不过当时披风将两个人都裹得严实,想来老郝也看不出什么来。
莫习是留了一夜,然而其间并无人打扰,这几日也没有人询问,可她总是怕别人发现什么。而且那晚虽然……可毕竟没有发生什么,她又在担心什么?
“掌柜的,你曾说,这年糕是要蘸着糖吃才美味,可你怎么把它泡在了菜汤里?”梅儿嘻嘻笑起来。
张妈瞪了梅儿一眼,那眼神明显是在责怪女儿“少见多怪”,倒让洛雯儿不舒服,因为此等怪异最近已经不只一次发生在她身上了。
她正欲掩饰,忽听梅儿惊喜道:“莫公子,你来了?”
她急忙顺着望去,却见方格窗子关得严严实实,只阳光自窗格间透过,像一只只洞察世事的眼睛,直直逼视着她的心。
梅儿嘻嘻的贼笑,张妈却依旧淡定:“梅儿是想莫公子了?也是,这平日里常来常往的人若是一旦不见了踪影,总叫人挂念。只不过莫公子也是生意人,这正月里总有太多的人来送往,倒要比平日忙上许多。但是我想,最迟二月二,莫公子便会来这了……”
“娘,为什么是二月二?你会掐算?”梅儿万分好奇,转瞬恍然大悟:“是了,二月二是春龙节,只要是节日,莫公子都会来陪掌柜的过节……”
洛雯儿脸一红,就要发火,怎奈梅儿忽然凑了过来:“掌柜的,你说,这回过节,王上又会把它封成个什么节?”
洛雯儿听得糊涂:“什么‘什么节’?”
“掌柜的还不知道啊?”梅儿瞪大眼睛:“正月十五,天香楼进元宵入宫,王上吃了后龙颜大悦,当即就御笔亲封此日为‘元宵节’。”
洛雯儿石化。以前这些人将正月十五称为上元节,灯节,她也并无好奇,而今……难道这个时空有关“元宵节”的说法,竟是从这里开始的吗?
“人心不足!”张妈拍了女儿一下:“不过今天已经是正月廿三了,也不知到时候宫里又要咱们天香楼备什么膳食……”
“娘,我看你才是贪心不足……”
“你个死丫头,哪有这么说自个娘的?”
“娘,你说过年不要说不吉利的话,你怎么还‘死’啊‘死’的?”
“哎呀,你个……你怎么还说?”
洛雯儿看着那娘俩闹成一团,不禁唇角衔笑,又忍不住叹息……什么时候,她也会拥有这样一个简单而温馨的家呢?
曾经,她以为已经将这样一个希望握在手中,却不想……
不由自主的望向窗子。
阳光透过窗格,在桌子上撒下细密的菱角,一串串耀人眼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