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位店小二见这少女微带羞涩,清丽动人,本来绷紧的脸就松了几分,此刻见少女朝他们一笑,哪里还有半分火气,当下那位小二哥连声道:“姑娘见笑了,谁出门在外没有个难处,这样吧,我去煮一壶热茶先让你们去去寒,再去厨房找点吃给你们顶下肚吧。”
明若甜甜一笑,道:“有劳大哥了。”
张半仙哼了一声,绷着脸站在一旁,几位店小二也不在意,他们几人的心思早已放在这惹人怜爱的少女身上,别看他们平时跟人打交道打的多,可什么时候见过这样水灵灵的姑娘家对他们这般客气说话,那一声大哥直让这几人那习惯低下的腰杆也下意识的挺直了几分。
最先跟张半仙争吵的那个店小二偷偷看了明若一眼,只见这少女雪白的脸上,有几缕湿发落在她的腮边,几点雨珠顺着发梢滑落,这张衬着风雨稍见苍白的清丽笑靥,一双明眸似星,闪闪发亮,多看一眼,竟似有一股青春美丽扑面而来一般,这位小二哥忽地心中一阵没来由的自卑,低下头去看着地面,不敢再看。
就要撒腿去准备那些事儿,忽听身后同伴一阵慌乱惊呼,他正感奇怪,抬头看去,没想这一看竟差点没吓得脚软,少女身后,竟不知何时起无声无息地出现了一个庞然大物的身影。
一只大狗,一直体型巨大,一眼看去几乎和小牯牛差不太多的大黑狗!
大黑狗正看着他们,那兽眸间的冷厉之色,直让他头皮发麻,感觉就如被什么可怕猛兽盯着一般,惊得心魂一阵乱飞!
“这……这是狗?”店小二面色一阵慌乱,连连在同伴的拉扯下后退几丈远,结结巴巴说着,随即想起什么,大叫道:“姑娘小心!”
没想那明珑少女却是回头一笑,毫无畏惧地伸手在那大黑狗的头颅上一阵乱.揉,在他们愕然的目光中,那大狗竟温顺地伏下头去,发出一阵轻轻的呜呜声。
看到几人惊惶失色的样子,明若住微微一笑,道:“几位不用害怕,这是我家养的大黑。”
店小二几人听到她这话,紧张的神色也慢慢松弛了下来,但仍是不时心有余悸地看着那只大黑狗,连动作也变得小心翼翼起来,生怕一个不小心,触怒这只给人感觉如下山猛兽一般的大狗。
倒是张半仙见到几人畏惧的样子,冷笑不止,连带看那只死狗的目光,也感觉顺眼了许多。
正在这个时候,后面传来一阵脚步声,接着一把中年男子的声音传来:“小五,你们围在那干什么呢,有客人来了么?”
店小二们回头看去,来人正是一直埋头在后方算账的掌柜,方才这边的动静,显然惊动到自家东家了。
那被他称作“小五”的店小二连忙迎了上去,低声说了几句。
陈老板是个老实人,这个年入不惑的中年男子虽是个商人,但却没有太多商人的势利,家业大了,平素乐善好施,赢得了城里百姓的好评,也正因为这样,烟雨楼台也越做越大,名传百里,连不少江湖豪客,三教九流的人也知道这个地方,自然也不会在这里闹事,在沧州城中,这位于东城的烟雨楼台的人气,甚至比城西那家仙剑客栈分号还要大。
听到小五的话,陈老板先是一怔,然后望了过去,目光定定地看着那老少两人,尤其是为首那个手边持着一只竹竿白布的老道人,像是看到什么不可思议的事一般,一下子愣住了,按理说陈老板一辈子开客栈,天南地北人来人往,早已不记得自己到底迎接走过多少的客人路人,但岁数渐大的他,对当年那位鹤骨仙风的老者,可是从来没有忘记过。
呆了好半晌过后,陈老板霍然才清醒过来,“啊”的一声惊呼,快步迎了上去,竟有一丝不可抑制的激动,那微显臃肿的身子到最后几乎小跑起来,直令身后那叫小五的小伙子一时也没有恍过神来。
“张,张仙长,是您老人家么?”
陈老板一下子冲到张半仙跟前,神色激动不已,面色更是恭谨之极,只把旁边几人看得目瞪口呆,连明若也是惊奇地望着爷爷,心中暗忖莫不成爷爷当年竟真的跟这客栈东家结下善缘?
张半仙自然不知孙女心思,要让他知道没准还会气的吹胡子瞪眼,不过看着这面相陌生的中年男子,张半仙心中也是一阵迷糊,印象中他可记得没有见过这人,只是转念一想,他张大仙人的仙名早已传遍大江南北,给人认出来也并不出奇,一念及此,张半仙心下不免得瑟了起来,但脸上自然不会表现出来,仍是面无表情,含糊道:“呵呵,没想这红尘俗世中,还有人认得老道。”
陈老板躬身作揖,恭敬道:“老神仙说笑了,当年若非您的恩德,哪里还有这家烟雨楼台,一别多年,家父和小的可是没少叨念您老人家呢。”
“噫?”张半仙闻言一怔,目光细细在陈老板面上打量片刻,忽的想起什么来,讶然道:“你是当年老陈家那个小孩?”
陈老板见这老神仙还认得自己,心中那个激动,失声道:“正是俺大富啊,这、这、这有快二十七、八年不见了,仙长您老的风采依故啊。”
张半仙微微一笑,从容淡然,伸手轻拂衣上并不存在的风尘,不着痕迹地撕碎了怀里的火灵符,身上湿气顿时受热腾起一阵白雾,不到一会衣衫已被烘干。过中老道还不忘抽空得意地瞄了一眼身边目瞪口呆的孙女和之前那出言不逊的店小二,淡淡笑道∶“我本非俗世中人,这些年来云游四方,访山探幽,作一闲云野鹤,逍遥自在,没想今日倒是又见到了故人,对了,陈老掌柜他人呢?”
陈老板脸上一黯,黯然道:“家父数年前已与世长辞,他最大的遗憾便是没能与您老人家再见一面。”
张半仙怔了一下,面露几分唏嘘之色,默默看了一眼这个转眼已不再年轻的男子,仿佛还能从他面上看出一丝当年孩童的模样。
老道叹了口气,淡淡道:“人生七十古来稀,老陈也算寿终正寝了,你无须难过。”
陈老板眼睛微红,点了点头,收拾心情,忽然一拍脑门,憨厚笑道:“朝我这德性,只顾着唠叨,差点忘记招呼您老人家了,难得今日老神仙再度光临,实令小店蓬荜生辉啊!”
说着,连忙叫过身后那几个伙计,吩咐上最好的茶水酒菜来,那几个店小二早已看傻了,谁会想到这个被他们认为老泼皮的江湖术士,竟还真是什么老神仙,光看那还未散尽的白雾,这莫非是传说中的仙气?
看到东家那恭敬有加的样子,几人正面面相觑,听到陈老板的话,顿时打了个激灵,小心翼翼地向老道讪讪赔笑,那个殷勤,直让张大仙人昂首扬眉,出尽一口恶气。
不过老道自誉何等人物,当然不会跟这些俗人一般见识,只是面上要想有好颜色看,那是别想的了。
陈老板虽是个老实人,但察颜观色了然于胸,知道张半仙不待见那几个家伙,当下喝斥了他们几句,让他们赶快去准备好楼台顶层的包厢,要亲自侍候起老道来,那几个伙计如蒙大赦,忙不迭地下去张罗起来。
一壶好茶不到片刻就上来,张半仙和明若坐在一张干净的桌子上,看到陈老板仍恭敬立在一边,这等待遇,倒是让两人面上也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张半仙微笑著看了看四周,道∶“小陈啊,你家这店可真不小了。”
陈老板呵呵一笑,真情切切道:“还是托您老的福,当年家中落魄,家父若非蒙仙长指点迷津,您老又出手替咱家祖宅改了风水,我陈家那点微薄的祖业早已败光了,今日烟雨楼台也算小有名气,但对仙长当年勤多积善积德的嘱咐可是从来不敢忘记过。”
张半仙抚须点头,意甚欣慰,那样子,直让一旁的少女看直了眼,到现在还有些哑然,就连一旁伏在地上的大黑狗,也是张开大嘴仰望着张半仙,似是重新认识这老道一般。
陈老板又和老道聊了几句家常,忽的醒起什么,忙道:“不知仙长这次云游路过,小的可有什么能供您老差遣的地方?”
张半仙咳嗽一声,淡然道:“我正要前往西方天昆仑仙宗拜访一位老友,路过这里,想起曾经在此地与你家有过一段宿缘,便来看看,这不还差点认不出来了,人世匆匆,镜花似月,这世事变迁之快啊,老道我也有些措手不及了。”
明若茶才喝道一半,差点没被他的话呛到,咳嗽了两声,向爷爷白了一眼,张半仙却悠然自得,品着茶水,丝毫不放在心上。
而陈老板却是连连点头,肃然起敬,但随后不知怎么,也叹了口气,念着张半仙的话,心情忽然有些异样,心头不禁一阵惘然。
遥想初遇老道的时候,还是快三十年前的事,那时家父尚在,他还不过一无知少年,如今一别多年,回过头来,老道容貌没多大变化,他却是已过半百的人了。
岁月不饶人,凡夫俗子,就这么就一辈子了。
他怔怔地向着地上自己那个随火光晃动的影子,寂寂烛光,照在他脸上,有几分人世莫名的沧桑。
就在他有些出神的时候,那叫小五的店小二轻步走到他身边,迟缓了片刻,低声道:“东家,酒席已经准备好了,但顶层那里早有贵客在……你看这该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