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3月27日。”早上郭磊被闹钟惊醒的时候,习惯性的看了一下墙上的电子时钟,忽然才意识到,自己来卡梅尔已经两个多月。
在情形与半清醒之间,他下意识穿上衣服,去洗手间刷牙洗脸,刚拉开洗手间的门,脑袋里就出现一个陌生的声音:“满了,等等。”
过了两分钟,里面的人拉开门走了出来,还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老乡,你昨天不是说军训完了吗?怎么?看你这样子,改变主意了?准备去参军?”
说话的这人刚来他们宿舍不久,据说是一个多月前刚移民进来的,叫姓华名凡,四川人,因为整个宿舍只有他们两个是中国人的缘故,所以他一直以老乡称呼郭磊。
郭磊一拍脑袋,转过头去看着自己放在枕头边的蓝色身份证,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的军训生涯已经在昨天下午结束了,也就是说从今天开始,自己再也不需要6点起床,7点到训练场集合……接受如被榨油一样的训练——榨油这个词是他们班那个高帅富法国人调侃他的,形容把肥肉变成汗液的过程。
郭磊晃了晃脑袋:“参军?还是饶了我吧,这两个月都快把我折腾惨了,要不是为了这张证,早就坚持不下来了。”
根据卡梅尔最新的移民规定,所有卡梅尔公民都必须接受最基本的军事训练,不管是新来的还是之前就在这里的,如果是新进的移民,正式的身份证——也相当于正式公民身份需要军训完了之后才会给予发放。
对于郭磊来说,过去的两个月军训就好像地狱一般,让他受尽折磨,但不得不说,也让他受益匪浅,其中最明显的一条就是体重——昨天下午,当教官把受训合格的证明交给他的时候,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食堂门口的体重秤前验收成果,记得在进卡梅尔之前,他的体重超过95公斤,直逼一百大关,昨天从量秤上下来,他就知道自己终于可以摆脱胖子这个称号了——80公斤出头,这个数字他觉得虽然还是偏大,但已经很少有人用“胖”这个词来形容他了,最多说是壮实。
“你算是解放了,”华凡一边叹气,一边给自己穿上和郭磊一模一样的作训服,“我这才将将熬过了一半……每天跑这么多路,整个人都快散架了,害的我最近食量也涨了不少,不是说最近粮食价格暴涨吗?怎么我看卡梅尔政府一点都不心疼粮食。”
“国家大事就不用你来操心了,”郭磊拍了拍他的肩膀,走进洗手间,然后立刻变了脸色,回过头来冲着华凡吼,“说了多少次了,上完厕所要立刻冲,这可不是卫生习惯的事情,要是空间站突然停运……”
“好了,好了,”华凡举起两只手做投降状,然后识趣的冲进洗手间,“我错了,我错了还不行吗?下次一定注意,一定。”
“新来的又忘了冲厕所了吗?”意识网中加入了新的声音,郭磊扭过头,说话的是他的隔壁铺,一位叫Den(丹)的丹麦人,因为资格最老,也算是他们的宿舍长,“下次停运的时候,我们可以把他关进没冲的卫生间,我保证他的记忆会有所改善的。”
华凡似乎没有意识到这个问题的严重性,冲完马桶之后大大咧咧道:“你们别吓唬我,我又不是没听说过,不就是臭一点,脏一点吗,一个真空吸尘机就能解决。”
“来来,”丹对着华凡招手,“闭上眼睛,让我来帮你想象一下那个场景……粪便和尿液,以及干净的自来水充分,长时间混合之后,形成层次分明的悬浊液,颜色是鲜艳的黄色,当然如果你的健康状况差一点,色泽相对会差很多,如果在完全停运之前没有把这些东西冲下去,他们会在空气中均匀散布,每一滴悬浮的液体中间都可以看见均匀的块状物……”
“我投降……”华凡睁开眼睛,不住的干呕,脸色看起来不算很好,“OK,没有下一次,绝对,我保证。”
“磊,”丹得意的对郭磊笑,“你第一次的表现可比他差了很多哦!”
郭磊瞥了他一眼,毫不客气的说:“说到口味问题……亚洲人真心没你们重。”
丹不以为耻,反以为荣的哈哈大笑,然后又跳下床,拿起床下的臂力器练了几下,又对郭磊说:“真羡慕你们两个还可以找到同胞说说话,在这里呆了这么长时间,我都快忘了自己母语怎么说了……对了,磊,你不是说你军训都结束了么?怎么还这幅打扮?凡,你怎么还在这里磨蹭,我可提醒过你了,你分到的那位教官是个魔鬼,迟到的后果……相信你也应该看到了。”
华凡看了一下手表,怪叫着离开了。
“我也不知道,生活惯性吧,”郭磊一边回答,一边脱下作训服,换上自己来卡梅尔之前穿的便服,然后他忽然想到了什么,从抽屉里抽出一张表格,拿给丹说,“丹,你来卡梅尔已经两年多了,昨天我去申请工作,他们给了我这个东西让我回来填,好像就是你跟我说过的工作申请表。”
丹拿起郭磊的表格随便瞄了一眼,撇嘴道:“这是中文的,我怎么看得懂……你没带一份英文的回来?”
“带了,带了。”郭磊连忙找出另一份递给丹,然后凑过脑袋,然后把中文版的放在另一面做参考,两份表的格式差不多,给郭磊这两张表的工作人员也说内容都是一样的。
在来卡梅尔的这两个月,郭磊听说过许多有关卡梅尔工作的传言——都是来自意识网中,这些传言有正有负,有人抱怨卡梅尔的工作累的像条狗,比资本家还资本家,就是骗移民来当廉价劳动力,也有人形容工作环境舒适,既轻松待遇又高,比地球上同样工种的工作好了几倍,有人说卡梅尔工作能产生很大成就感,也有人说工作就是机械的重复……总之,说什么的都有。
一开始郭磊并没有把这些言论当回事,因为在他看来,工作有好有坏,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在任何一个国家,都能听到类似这些言论,只是在前几天,当吴同听说他的军训已经接近结束,问他对工作有没有打算的时候,他才意识到这个自己一向没多伤心的问题,已经成了自己必须面对的现实。
当时郭磊下意识的说了一句很没出息的话:“不是说卡梅尔没工作的人也管饭,也有钱发么?”
吴同有些哭笑不得,只得开始对他详细解释,卡梅尔在工作方面的规定。
根据卡梅尔《工作法》——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郭磊就觉得有些慎得慌,这让他下意识联想起监狱里那些被强制劳动的犯人,而事实也的确如此,只不过在监狱里,囚犯不工作可能会被关更长,但在卡梅尔,长时间无理由的不工作会被处以刑罚(经济上以及肉体上),最严重甚至可能被取消公民身份,遣送回国。
这条法律的核心意义就只有一条——工作对于当前的卡梅尔有着重要意义,是一种社会义务,如果没有充分的理由,每个人每年必须工作满超过一定小时数,才可以免于刑罚,这个最基本的数字大概是一年1200小时(这个数字刚刚修改,在修改之前是900小时),折合相当于四个多月,如果将将满足这个时间,那政府可以保证劳动者基本的生活所需。
如果工作时间超过这个数字(对大多数人来说,这几乎是必然的),除了在待遇上会有小幅提升(不是等比例提升)之外,政府还会视具体情况给予评判,这个评判相当于银行系统的信用评估,评判结果会影响许多卡梅尔的“政治利益”,比如在申请使用魔法,申请单独住房,申请特定岗位,申请银行贷款……
听吴同初步介绍完这些内容时,郭磊第一时间就想到,他父母曾经对他说过的,Z国在80年代之前,一直执行的计划经济模式,包分配,包工作,单位发福利性住房……不管从哪个角度来看,两套系统都存在惊人的相似。
而关于这种经济模式的缺点郭磊从小到大,耳朵都快听出茧子来了:因为收入差距小,产权不明晰,多干少干都一样,所以工人们缺乏工作热情,市场是一只看不见的手,只有通过市场机制,才能检验优劣,优胜劣汰不仅是自然法则,也是社会法则。
吴同对经济问题并不精通,不过郭磊的这些疑问其实也并不少见,别说是网上,就是在意识网内,也总有人讨论,类似的争论他也顺带着听过不少,最让他印象深刻的一种说法,也是最朴素的一种说法是:“大政府和小政府没有绝对的优劣,只有适合与否,但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社会动员能力越大,社会成员互相之间认同感越强,政府的能力就会相应扩大,因为政府就是集体意识的代表,拥有了意识网的卡梅尔,也许距离理想的共产主义还有一段距离,但社会主义还是不难做到。”
当时郭磊只是苦着脸说了一句:“其实哥一直都崇尚万恶的资本主义世界……”
“卡梅尔的工作主要分以下几种”,丹指着工作申请表上不同的几个区域,开始给郭磊详细讲解,“第一是专业工作,也就是对专业技术能力有很高要求的工作,这种工作的待遇较高,如果满足条件,一般是最优先考虑的,当然,面试也最严格,比如魔法操作,建筑工程师,高校教师,医生之类,磊,你有什么工作方面的特长吗?比如,在来卡梅尔之前你是干什么的?”
“我在一家软件公司写外包程序。”郭磊小声回答。
“你赶上了坏时候,”丹双肩一耸,“众所周知,自从AI技术出现后,普通程序编制、加工的工作在卡梅尔已经不需要了,当然,如果你是顶级计算机专家那另说,你是吗?”丹明知故问的调侃。
郭磊摸了摸鼻子:“好吧,直接说第二种。”
“第二种是普遍性工作,也是定义最广的工作,相关的法律条文,分类非常复杂,按工作的内容,可以分成从A到F六个不同的级别,这个级别是监察部根据该岗位工作人员的主观态度来划分的,随时都在变动,超过六成的卡梅尔人都是在从事这种工作,这也是你应该重点关注的。”
“A到F?”郭磊脑中下意识出现不健康的内容。
“你刚来卡梅尔的尺寸估计有B,”丹瞥了一眼郭磊的胸部,揶揄道。
“那A类工作应该是最好的吧。”
“对。”
“让我看看都有什么?怎么是一个网站?”
“种类太多了,”丹一边说一遍打开电脑,同时对郭磊说,“不过我可以举几个例子,还记得跟你一个班的那个法国人不?他就刚申请到一个,虚拟游戏体验员,我第四个女朋友也是,她的岗位是儿童游乐场指导员,就是教小孩怎么玩过山车那种……”
“我听说过一种工作岗位,是警察专门分辨黄色信息的,有那种岗位没?”
丹笑着说:“我还想做A()片男主角呢?你说的那种信息分辨工作,早就被AI取代了。”
“真是便宜了它们!”郭磊有些遗憾的说,然后他又问,“按你说的,A类工作都这么好,那一定申请的人特别多,很难申请吧。”
“不是特别多,”丹摇头说,“申请难度也不困难。”
这个回答倒是有些出乎郭磊的意料:“那我也可以申请了?”
“当然,除了一些特定工作,比如游乐场指导,需要特别的考察之外,其他大部分A类工作你都可以申请,”说话间,电脑已经打开了,丹输入了那个网站,找到分类为A的具体岗位,“你看,尚存在空缺,而你又满足要求的岗位有这些,空间站外部清理员,你看这里还有工作描述,都是曾经工作过的人留下来的,还有监察部的中立描述——这工作就是开着空气动力车四处观光,使馆区接待——工作轻松,会收到很多莫名其妙的小费,而且这些收入是合法的,游泳馆救生员,不过这个要求会游泳……”
郭磊一时间看的有些眼花缭乱,这些工作随便哪一个看起来都是享福来着,可他不明白为什么还会有空缺。
“为什么这些工作这么舒适惬意,却没有人去干呢?”郭磊问道,“别跟我说是因为卡梅尔人觉悟高。”
“这当然跟觉悟没什么关系,”丹说道,“如果不是一些特别的限制,就连我也准备放弃现在的工作,上任这些岗位,又轻松又惬意不是吗?你看救生员这一条留言,是美女,人工呼吸,是母牛,魔法引导,两者都合乎规定,真是想想都羡慕。”
“对了,说起来,你似乎一直没跟我说过,你是做什么的?”
“没说过吗?”丹反问,得到肯定回答后,又满不在乎的继续说下去,“也许吧,我是一名地下城市规划设计师,我知道你关心什么,待遇很不错,现在全世界都在求着卡梅尔规划地下城市,比你想的还要多,一年五十多万吧,当然是欧元。”
好在郭磊已经被这里随处可见的有钱人打击惯了,比起同一个班的那个法国高帅富,这个数字还是小意思。
“那你刚才说的,特别限制是什么意思?”郭磊还是回到原来的话题。
“哦,很简单,就是A类工作你从事最多三个月,都必须按照政府规定轮换岗位,而且轮换之后的岗位是政府指定的,不得更换,一般这些岗位都是没人愿意去做的E.F类,”丹一边说着,一边把网页往后点,直接打开这两类的分类说明,“假设你在A类岗位做了三个月,那就必须在这些岗位中任选一个,工作同样的时间,而且,这种代偿性的工作没有特别岗位津贴。”
“一般来说,E,F类的工作通常都是乏人问津的,总是处在缺额状态,”丹点着屏幕说道,“比如这些,垃圾分类工——在这个岗位上你不会有好胃口的,祝你好运,下次再也不来了,我发誓我以后会对垃圾耐心一点;空间站管道维护——用魔法掏大粪似乎并不如想象中那么浪漫;养猪场兽医助理——它们的哼哼声很美妙,比莫扎特音乐还好听,真的不骗你,尤其是在发情的时候……”
“我知道你们Z国人一向喜欢安稳,所以还是建议你从事C、D级别的,都是一些中规中矩的工作,超市营业员,食堂刷盘子之类,不好也不坏,爱干多久干多久,你可以用业余时间报一些专业工作培训班,比如考几张魔法证什么的,卡梅尔在培训方面做得的确不错,不过那需要有一定的恒心,要够上专业标准可不简单,可能学几年也出不了头,当然,如果你对这些都不是很满意,”丹把那张英文申请表拿出来,直接指向最下面,那一排用红色印刷字体标出的地方说,“你也可以考虑去参军,待遇相对较高,要求则几乎没有,完成军训的公民都可以申请,前几年许多年轻人的最爱,现在吗……”
丹两手一摊:“风险总是和收益并存,就看你自己怎么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