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冲啊!”达鲁古挥动弯刀,眼睛却盯着旁边契丹千人队。
如果契丹人退下来,他就立刻撤退,女真族人就这么多,再也经不起消耗了。苏孟猫着腰,趴在一具尸体后面,铳子呼啸着从头顶飞过,耳中充斥着惨叫声,“噗噗”击中的声音,从对面开始放排铳那一刻起,苏孟意识到偷袭失败了,女真兵缩在冰面上,大家伙犹豫不决,可该死的契丹人怎么就不退兵呢?
“别乱冲,一起上!”
戈尔泰青筋毕露,他仿佛输红了眼的赌徒一样,准备把筹码都压上去。三千人被宋军火铳手压在冰面上,进退不得。“一起冲!”戈尔泰大声道,“骑兵一起冲!”契丹人都跨上马背,抽出弯刀和长枪。戈尔泰催动坐骑,马匹在冰面上小心翼翼地跑动起来,寒风呼呼在耳畔吹过,戈尔泰摆脱了偷袭失败的沮丧,他挥动弯刀,大声道:“冲过去,杀光他们!”“杀光他们!”契丹骑兵找到了战场冲阵的感觉,在灯火的照耀下,弯刀骑矛寒光闪闪,铺天盖地地朝河堤冲过去。迎接他们的,是一阵又一阵的排铳齐射,无数的契丹骑兵在半途中被铳子击倒,跑动坐骑一旦被击中,十有八九就失去平衡,摔翻在冰面上,在冰面上,骑兵操控坐骑远远不如平地上得心应手,好些骑兵因为无法躲避、跳过前面的人马尸体而摔得人仰马翻。
“开火——砰!”
“开火——砰!”
火铳手一排一排上前,冲着河堤下面契丹骑阵放铳,然后迅速退到后方装填弹药。因为秋冬枯水,河水冰面远远低于堤岸,让河堤成了一道天然的城墙。辽国骑兵冲过冰面,还要爬上倾斜的河堤,而火铳手只需要站在河堤上,便居高临下地施放排铳。一排排灼热铳子直冲而下,将那些仰攻的辽军撂到。但火铳的威力有限,越来越多的契丹骑兵逼近了火铳手的防线。在契丹骑兵的带动下,奚军和女真兵步卒也涌上前来。
“第一营、第二营、第三营上枪刺!”统制官夏彪大声下令。
三营火铳手闻令,纷纷从皮囊中取出枪刺,插入铳管,河堤上一片明晃晃的长枪。四、五、六营的火铳手上好了弹药,赶上前来,在前排火铳手的间隙中架起火铳,继续“砰砰砰”“砰砰”“砰”地施放排铳。阵前的辽兵越来越密集,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两军交锋之处。一排排火铳手上前挺出枪刺,准备短兵相接。正在这时,“轰——”“轰轰——”炮声响了起来。
宋军炮位修筑在河堤的一个极小突出部位上。突出部小到在白天都难以察觉,地方恰足以安置数门重炮,此刻炮口冲着辽军的侧翼猛烈开火,黑黝黝的圆铁弹炮弹一次次贯穿辽军的横队。炮弹在夜空中难以看清,但所过之处往往形成一条死亡的走廊。惨叫声和飞溅的血肉,巨大的呼啸声,足以令人都心惊胆战,曾经屡次在炮口下吃亏的辽军更是如此。“宋军有火炮!”辽军中响起片片惊呼,下意识地以为落入宋军的陷阱。铁桶炮对士气的打击更甚于死伤,没等领兵的千夫长下令,底下许多的百夫长已经带着士卒往后退却。片刻后,“退兵!”的军令才传下来。没料到宋军居然在这段河堤不知了铁桶炮,契丹千夫长戈尔泰也不得不下令撤退。
“退兵,快退!”达鲁古拼命大声喊道,拉着苏孟朝河北岸退却。大队的辽兵溃不成军的退向河北,苏孟频频回顾。南岸河堤上,不断闪烁的铳口,在他眼中反射出跳动的火花。
南岸河堤上,宋军大声欢呼,有些新兵禁不住从河堤后面探出身来,兴高采烈的挥舞着火铳枪。战斗还没有进入白刃阶段便宣告结束,宋军伤亡的人数极少。黄河大堤下方,辽军遗弃下了无数人马尸体。在军官的允许下,老兵踏上冰面翻捡战利品。大部分火铳手烧起火堆,抱着火铳枪原地休息。夏彪又派了一小队骑兵斥候到北岸去窥探情况,以防辽军去而复至,一直折腾到黎明时分,斥候回禀辽军并没有反扑的迹象,夏彪方才下令收兵回营。
“卑,卑,....格格格,卑职,”贾元振几乎走不动路了,被人扶着过来,“参见夏大人。”
“有种!”夏彪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昨夜大败辽军,贾护军当报首功,今日我做东,咱们喝一盅。”周围的军官都哈哈大笑,夏彪生性豪爽,无论是做营指挥,还是统制官,所得的军饷,大都换成酒肉与部属一起吃喝了。按照东京留守司的赏格,一个辽兵人头值五十贯,相当于禁军一年的军饷。统兵官能抽得一成。昨晚这一仗,辽军遗尸七百多具,夏彪便能拿到三千多贯的犒赏。按照东京留守司开出的价格,这笔银钱足以在河南买两千多亩地。对夏彪来说,这可比从前打家劫舍划算多了。每一回打了胜仗,夏彪都挥金如土,除了部属爱将一起大块吃肉,大碗喝酒之外,有时置宴犒赏有功军卒达数百人之众。
“夏大人,”贾元振一愣,尴尬道,“河防军中禁止酗酒,......这个,下官......”兵部为了节约粮食,也为了防止误事,在军中禁止酗酒。像夏彪这等招安悍匪,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军官,对禁酒令可以满不在乎,但出身太学,身为护军使的贾元振就很爱惜羽毛了。喝酒虽然不是酗酒,但传到赵将军耳中总归不妙,贾元振还是非常羡慕刘文谷能拜入赵行德门中的。
“什么?”夏彪眼睛一瞪,“喝点儿米酒,水一样得东西,怎称得上是酗酒?”
“贾护军是条汉子,怎地一说酒就娘们儿了?”“你去是不去?”
被这群强人几十道目光盯着,贾元振只觉比望楼上还要凶险,背上汗出,冻僵的身体似乎也需要些酒水暖暖,只好点头道:“同去,......,同去。”
“这才爽快!”夏彪一翘拇指,“是条汉子。”
于是,贾元振一边腹诽“难道不喝酒我就不是条汉子?”一边被夏彪等人勾肩搭背地拉到渡口南边的一座叫丰乐楼的茶酒店子。虽然河南破败,但此地正当南北要冲,专门做河防军民和来往客商生意,倒也生意兴隆。夏彪虽然贵为统制,却不喜坐上阁楼,带着众人在门房马道拼了几张桌子,一边盯着大堂中间木台上舞姬,一边大叫让店家将好酒好菜都端上来。
“这酒楼可比得上京师正店,”夏彪挤了挤眼睛,“此处花牌不错,听说是从前教坊司的。”
“丰乐楼乃是东京第一正店巩楼的别名,”贾元振笑道。店小二过来斟酒,随着浑浊的酒浆注满酒杯,贾元振脸现唏嘘之色,“所谓正店,必有厅院,必有廊庑,必有阁楼高耸,饰以吊窗花竹,珠帘绣门。可以登楼眺望,可以垂钓赏心,其间诗文风流,歌舞欢笑,更是不必提,可惜汴梁沦陷后,七十二正店都化为废墟,教坊司诸人若未被辽贼掳掠,便流落四处,这里花牌出身教坊司,那也不足为奇的。”
“听说陈相公夫人是巩楼的头牌,”夏彪脸上浮现艳羡之色,笑道,“好面子啊。”
“这......”贾元振差点一口酒没呛出来,酒浆洒满衣襟。
为尊者讳,陈东夫人曾为官伎之事,士人即便心中艳羡,也不会宣诸于口。近年来,理社门人更是绝口不提,而侯焕寅之流则大肆宣扬。他还没听说这样直白的。“贾护军莫笑我等粗鲁人,”夏彪哼了一声道:“韩相公从前不和我一样?也能娶得红牌姑娘回去。”贾元振苦笑着点点头,心中叹息:“人心不古,世风日下。”夏彪这才满意地放过他,眼光落到大堂中又是一寒,低声道:“那几个生面孔有古怪,过去盘问盘问。”最后这句却是旁人说的,贾元振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只见乐舞班子旁边三张桌子坐着十几条汉子,带刀挟弓,看样子也是军中的。其中一人长相十分英俊,一边欣赏乐舞,一边以手叩桌,木台上面的舞伎对他也格外青睐,两人眉来眼去的,也难怪夏彪妒火中烧。
“我去看看。”贾元振拍了拍腰刀,抢先站起身来。他见对方也携带兵器,担心惹出事端了,便先带两个人过去查问。那男子脸色不变,从怀里掏出一张文牒,贾元振一见之下,脸色微变,客客气气将文牒还给人家,踱步回到夏彪身边,低声道:“他们有留守司的文牒。”他看了那边一眼,沉吟道,“印章不会错,但却没照过面。”
“他娘的,”夏彪低声骂道,“肯定是锦檐府的老鼠。行踪诡异,偷偷摸摸的。”
“也许吧。”贾元振点头道。东京留守司文牒上只画持有人的形貌,让河南官军予以方便,却没点明对方的身份,有点像锦檐府行事的做派。不过,锦檐府除了监视大宋境内州府驻军之外,还时常派细作深入河北甚至辽国内地,打探军情,联络汉人豪杰起事,号称“锦檐突骑”,在北地四处流窜,杀契丹人,烧毁工坊。人数虽少,让辽军头疼不已。在河南行走的锦檐中人,大抵都是在河北提着脑袋干事的人物。贾元振对他们还是有三分佩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