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京。
孙中山寓。
孙中山一进门就看到火速抵达东京的陈其美。
“逸仙,你们都好吗?”
“冒着那么大风险你还赶过来,上海往日本的必经路线上一定困阻重重。”孙中山同时又叹一口气,“国内反袁形势大好,我不应该在日本,应该在国内领导革命。”
李想在国内轰轰烈烈,他在日本心猿意马。
“是啊。”陈其美坐了下来,“逸仙,我看我们是时候要整装进行反攻了。只是你还不能回国。”
回国去那里?只有去武昌,那是修正派的大本营,一听说孙中山要回国,他身边的马仔都不答应了。
对于国内的形势孙中山始终抱着乐观的态度,四川、陕西、贵州、新疆、江西、湖北、河南革命党仍在继续“讨袁”。在他乐观的表面却是内心苦闷,因为这个时候他应该在国内,而不是在千里之外的日本。他开始反思起革命以来所经历的成功和失败,认真总结经验教训。孙中山认为革命的失败,并非袁氏兵力强大,根本原因在于国民党人心涣散,不够团结,不奉令行事。
就拿起义来说,起议后步骤凌乱,号令不能统一,事党魁不予服从。正因为这种种的原因,他所领导的革命才遭至失败,遂决定对国民党进行一次大手术,对此反对的声音和反对他回国的声音一样的多。
孙中山的眼神略一沉,然后微笑地面向陈其美,道:“英士,随我一起去找克强吧,咱们三个可是好久都没有安静地谈心了。”
在黄兴的住所。房间墙上的横幅书有四个字:卷土重来。
孙中山首先说道:“现在国民党的人,多已丧失了革命锐气,一味只知贪图富贵荣华,既怕反对列强,又怕节制资本,今后恐难有大作为。我打算撤消国民党,改组为中华革命党,以团结中华有志之士,再图革命。”
黄兴伸手示意他停下来,说道:“中华革命党的纲领我看了。老实说,我赞成整顿国民党,但没有必要另组政党。”
“在二次革命中,全国22个省,国民党有8个总督,12万军队,在国会里也是第一大党,结果如何?不到两个月就一败涂地。好多党员不听号令,各行其事。现在组织第三次革命,又是阻力重重。”孙中山情绪激动起来,大声道,“这样的党还能要吗?这个党我不要了!”
“难道这是你的私家党吗?!”黄兴站了起来,“你要宁缺毋滥,可是山洪来时泥沙俱下,要纯而又纯,可能吗?”
“正因为泥沙俱下,才应该使清的自清,浊的自浊!”
孙中山认为鄂区国民党支部的那套入党审查制度不错,预备党员制度太有创意了,尤其是那套民主集中制度他很欣赏。总之,孙中山想把李想在鄂区的那套较为成熟的东西给嫁接过来。
“好,”黄兴缓口气,“即使一定要组建新党,我也不赞成新党的纲领。为什么一定要全体党员服从党魁一人?又要写誓约,又要按手印,这与你孙文一贯提倡的民主政治相符合吗?这和李想在鄂区国民党搞的元首专制有什么区别?我们为什么不愿意去武昌,还不就是这个原因。以李想现在的情况发展下去,搞不好就是下一个袁世凯!”
黄兴等人恰恰就是反对这一点。
往昔岁月里,血泪谱成的绝响篇章,猩红色的记忆扑面而来,浓重,悲怆,挥之不去。孙中山阖上眼睛又睁开,仰起头沉默不语。
黄兴平复一下激动的心情,又说道:“逸仙拟定的誓约这一条,依我之见,不仅多余,且有不妥之处,党员入党并非为某一领袖服务,而是效力于革命事业。”
孙中山也平心静气地解释道:“这一条规定,我考虑了多时。回顾自同盟会以来的多次举义,尤其是讨袁之‘二次革命’,不少同志独断独行,各行其事。在南京临时政府期间,我虽身负总统之职,但南北议和,我不得不让权;定都北京,又促我让步,教仁血案,我力主兴师讨袁,又不听从,迁延时日,以至于开战即败。这一系列血的教训,鉴于以往散漫不统一的弊病,此次建党,特别强调服从党魁命令,并须各具誓约。”
“总之,我不会参加这个中华革命党。”黄兴再也座不住,看了孙中山一眼,大步离去。
孙中山缓慢地坐了下来,只在那一瞬,憔悴了许多。
远处的宋二小姐扶着门框,不小心听到两人对话的她渐渐蹙起眉。
“逸仙,您是一定要革命到底的,您的建国主张也是一定要付诸实施的。”宋二小姐走进来。
“庆龄!”孙中山激动得热泪盈眶,猛地转过身来,紧紧地握住宋二小姐纤嫩、白皙的双手,连声说道:“谢谢!谢谢你!”
……
中华革命党筹备委员会举行会议,正式推举孙中山为总理,并推举黄兴为协理。而始终固执己见拒绝入党的黄兴,为了避免无谓的冲突已经决定带着一票人马离开日本,赴往上海重整当年中部同盟会的声势,在东南拉开架势与先干起来。
宋二小姐前来拜访时黄兴正在收拾行李。
“进来坐,瞧我这乱糟糟的,”黄兴道,“喝茶?”
“不必忙了黄大哥。”宋二小姐笑笑,“其实我这次来是劝您不要走的。”
黄兴的表情淡然的道:“因为逸仙?”
宋二小姐点头,道:“先生同您是莫逆之交,你们是老搭档、老战友,长久以来举国都把‘孙黄’并提,大家说是‘孙文的思想,黄兴来实行’。先生希望在中华革命党里一定要有您,那天您走之后,先生整个人黯然下来,我从来都没有见过他这个样子,仿佛往日的神采全都没了影踪。我看得出,他很痛苦。”
黄兴不说话。
宋二小姐轻轻叹气,道:“我相信您一定也很痛苦。”
黄兴抬起头,道:“那三项所谓的特殊政策你知道吗?”
宋二小姐望着他,道:“一是党员入党必须各具‘服从孙先生’‘服从命令’的誓约;二是必须在入党誓约上加按指印;三是在党章中规定按入党时期划分党员等级,首义党员在革命成功后享有‘元勋公民’的政治特权。”
一字不落。
“专制、独裁,力图建立一己之党,”黄兴转过头,“这分明是第二个袁世凯,不,第二个袁世凯是武昌的李想,他是想做第三个袁世凯!如此这样,还不如应李想之要求,去武昌得了。”
宋二小姐站起来,道:“革命,起义,惨败,牺牲,暗杀,血流成河。多年来先生见得太多太多了,战场上每死一个人就是毁了一个家。党纲严苛不顾民主,只有那些视死如归、不遗余力支持先生的革命人士才会宣誓入党。如果党员表示自己绝对服从孙文的命令,那么到了必要时他便可以一个人一力承当保全大局。”
黄兴心里一紧,紧问道:“什么叫‘必要时’?”
宋二小姐目光深远,道:“这一次的起义根本不是‘第三次’革命,而是‘反袁’的破釜沉舟之战。先前被松本彦掳走软禁,间接的威胁相迫竟是来自袁世凯,先生此次起义抱了不成功便成仁的心。所以他才会故意激怒陈大哥任其离开,因为他知道袁世凯绝不会轻易放过陈大哥;所以他才会在你动怒时却不加解释,任由你误会。现在许多革命党人都表示出强烈的不满和反对,黄大哥,如果连你也不支持他,先生就真的是孤立无援了。难道真要去武昌?
武昌的李大帅是什么人,一个并不纯粹的革命者,一个怀着私心的野心家。我虽然没有见过,但我读过他写的诗,看过他写的文章,看其所作所为,是个有革命意志的人,可也是个野心勃勃的人。逸仙如果去武昌,必定是黎元洪第二。
你们比我更了解李大帅这个人,你们为什么阻止他去武昌,不就是怕出现这样的情况?”
“逸仙……”黄兴苦笑着摇头,将行李箱的衣物一件件拿了出来。
李想经常把自己形容成一名普通的“三民zhu义”的实践者,事实上到目前为止他的一系列“三民zhu义”实践是成功的。孙中山提出理论,李想不但完善他的理论,而且还成功实践了这一理论。所以,他面为了一个比伟大领袖还要伟大的存在。
黄兴不是对李想有什么成见,只是他无法了解这个人。李想是一个革命者,至少目前是这样,以后会如何他不知道。所以他宁可向孙中山做出妥协,也不会把未来交给一个不知道的人。
……
东瀛传统小饭馆。
“庆龄,怎么突然说请我吃饭呢?”孙中山有些奇怪地问。
“你先等一下动筷。”宋二小姐看着怀表。
“还有人要来?”
宋二小姐点点头,看到由远而近的人影,立刻走过去拉开拉门,清脆的喊道:“黄大哥。”
孙中山看向来者。
黄兴耸耸肩,道:“我是给庆龄面子。”
“可是如果不是因为记挂逸仙,庆龄的面子比天大也没用啊。”宋二小姐笑着退到门口,“两位慢聊,先生放心,我已经将今天的事务都处理好了。”
看到宋二小姐离开,孙中山略带尴尬地微笑。
“是个难得通透聪颖的姑娘。”黄兴说。
“还很有眼光和远见。”孙中山回忆道,“庆龄说的对,其实你才是真正的资产阶级革命派代表,而我的骨子里还是很传统很保守。昨天我突然想起国民党还是同盟会的时候,我若是受到排挤,总是你出面为我辩解;在那几次倒孙风潮中,你都成为新的总理候选人,也是唯一一个。但是每一次,你都是利用自己的威望重新帮助我成为总理……”
“只是我吸取当年太平天国起义的教训,我们绝不可以因为争权夺利而乱了方寸。”黄兴接过他的话语,示意他不要再说下去,而接下来自己却话锋一转,“宋二小姐最难得的地方便是能够与你孙文心意相通,老实说我见过那么多仰慕你的姑娘,没有一个可以像她这么了解你的。你这次真是选对了……”
孙中山一口打断,道:“我还不知道怎么去面对查理……”
黄兴伸出手掌让他不要这么害怕,笑道:“你们是自由相爱,而且生米煮成熟饭了,查理还能这么样?”
孙中山拧起眉,怎么看老战友笑得有些坏坏的。
黄兴连忙夹了一箸菜肴到他碗中,道:“不说了、不说了,吃菜……”
孙中山住所庭院。
石桌上摆着笔墨纸砚。
“你想学李太白醉酒做诗仙?”黄兴拍着孙中山的肩,“不过你在饭馆就喝了那么少,还没醉呢。”
孙中山研着墨顾自而笑,道:“这题诗还是得用毛笔,且自研自书。说到即兴题诗我突然想起英士,还记不记得人称他有四捷?”
“当然记得,”黄兴大笑,“口齿、主意、行动、手段。他看起来斯文儒雅,却是最勇敢刚强的一个。”
孙中山苦笑,思索了一会儿,提起笔来,一挥而就。
黄兴接过孙中山递来的宣纸,不禁面露感慨,“安危他日终须仗,甘苦来时要共尝。”
“如此澎湃昂扬,没有酒就太可惜了。”
孙黄二人闻声看去,只见陈其美正抱着坛酒大摇大摆向他们走来。
“英士?”二人惊喜不已,“你怎么会来?”
陈其美把酒放下,“我本打算就寝,谁知突然打了个喷嚏,然后接连不断一发不可收拾。我心想一定是你们两个在我背后谈论我讲我是非,于是过来看看。”
“也好,”黄兴撕开酒封,“你来这里我和逸仙就可以当着你面说你是非,也可保我二人君子之名。”
孙中山看着左右两人,笑容释然,由衷地喜悦。
“我去拿碗来盛酒,今夜……”
“不醉不归!”
明月映在摇动的酒里,三个好友共同举杯:“誓为革命,卷土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