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非微微笑着,缓缓对太子丹行了一礼,道:“臣听诸大贤所言,甚觉有理,臣不才,愿以己意度之!”
韩非随后先对众人开始分析为什么北边大漠之上的游牧民族屡屡南下攻略的原因。
在韩非看来,游牧部落或政权,屡屡南下攻掠,可以从两个角度来看,其一是部落的上层,那些部落的族帅大人。但凡能在部落当中为族帅和大人的,大都是部落当中眼界宽阔,雄心勃勃的勇猛之辈。北地苦寒,这些族帅大人们,当然希望能率领族人部落,获得更好的牧场,能够生活的更舒适。迁移乃是其本性。
自大漠之上,向北虽不知如何,但想必是更为寒冷难耐。至于东西,也无不如此,所以,游牧民族的向南边的饶富温暖之地推进,乃是自然而然的事。自周肇建,所谓戎狄之族,常见于中原之地,多为原本大漠部落南下中原所变。
只是自天子迁洛邑,诸侯纷战相并,渐至天下不过七雄而已。无论是秦、还是赵燕,其北以扩展到了大漠边缘。据险建城以为守。如此一来,游牧个族部落,南下之路全部被堵住,自然会和诸侯产生战事。
而且北边之地贫瘠,虽然有很多的牛羊马等牲畜,但游牧之部,一来畜牧要逐水草而居,非如此不足以养其畜,没法利用土地进行耕作。二来也没有耕作的习惯和经验。如此一来,如果游牧民族想要食用五谷之类,则除了和中原诸侯交换之外,并无它途。
诸侯为防守国家,不被劫掠之害,都是严防死守以备戎胡。戎胡各部无路可获五谷食盐布匹之物,只能通过进关城劫掠来满足自己的需求。
同时,北地苦寒,多有严冬,风雪难耐虽然东胡各部生活在草原之上不知道多少年,但到了这种大灾天气,一来寒冷,二来雪后压住枯草,牲畜多死,牧民无以为生,多有南下以掠生活所需的。
所以,如果占据了东胡之地,拥有了其部民之后,如果解决不了这些问题,即便暂时能保证对牧民的控制,使得牧民不会四出劫掠,但长久以后,生活的所迫,必然会让这些牧民铤而走险。
解决这些问题,当然可以靠将游牧之民迁至内地来解决。
但天下至大,就算能迁移现在的牧民进入内地,那么大的草原大漠,水草丰美之地,总有其他地区的牧民进来占据其地。
迁入一批,又来一批,其实质没变,边祸仍然是不断。
所以,占据草原,得其地,养其民,乃是根本。
养其民,不能靠内地所出由国家拿着去供养牧民,这样,占地盘越多,反而国家负担越重,那还不如据边死守呢。
所以,兴商贾之事,促进内地和草原互通有无才是关键。
草原之地,多的是牲畜、肉、奶、酪、皮毛等物,少的是布匹、五谷、铜铁、盐巴等必需品。而这些,恰恰是中原多产之物。以商贾往来于内外之地。牧民通过用牛羊皮毛等物,可以获得足够的生活必须品,而草原诸贵人,则可以获得金玉财帛等奢侈品。不战而得之,自然外出劫掠的可能性就会大为降低,就会更安心的接受国家的统治。
而中原之地,通过和牧民的交换,又可以获得皮毛、牲畜等物。皮毛等物,用于寒冬抗冻,牲畜又可以用作农耕,帮助庶民获得更多的出产,可以说两相其便。同时,国家又可以通过征收商贾之税,获得大量的资财。
管子曾言:仓廪实而知礼节。游牧部落之民丰衣足食,则边地安宁就有了物质基础。
当然,由于草原各部路途遥远,道路难行,加上五谷等物沉重,价值不高,商贾之人更乐于贩卖金玉丝帛之类,利润更为的丰厚,因此对于和草原各地的交易,国家当给予一定的控制,各类货物的输送,必须保持一个最少的五谷粮食的一个比例。才能真正达到以商贾丰草原之用的目的。
当然,丰草原之用,仅是稳定草原的一个方面,一个基础。没有这个基础,绝对难以形成在草原长治久安的局面,故韩非才赞扬那宾客所说是治平之策。
但如果不配合相应的管控措施,对草原民族进行改造,即便有了物质基础,只怕也难以稳定草原,毕竟人心难测,欲壑难填。
草原各部,多是氏族部落,其头领大人,虽也有世袭之制,但多在氏族之内筛选,所重无非是勇武二字。即便是东胡之王,也并非全是父子相传,兄弟相递。故其首领威望皆高,又都是胆大凶狠之辈,稍有不睦,拔刀相向。
这些部族头人,无不是雄心勃勃之辈,即便是丰衣足食,也还想着地域和部族的扩张,权力的增加。而由于其部族之内,乃是血缘所系,族帅大人威望又高。故只要首领所倡,其下迎合着众,反对者稀。很容易就会形成一股力量,让野心之人有了可凭仗之力。
故封赏其族帅豪强,也必须打散其部落氏族,改以编户。虽然都是管辖千十百户,但其内部,乃是各族各家所成,非亲属党羽,上下之间,均为国家所封,上不能裁其下,下不能抗其上。如此则不易凝成合力。欲合谋反叛,岂不是更难?
对于这些部族豪杰,如果能为国立功,还可以将其从草原之地,封赐到内地繁华之处,所谓鱼离水则死。这些部族豪杰,离开本部氏族,来到中原,即便为官,但其下并无宗族为凭,难以有根基可用,纵然英雄,也不过是国家能臣贤将罢了。而草原氏族,缺了这些堪为领袖的豪杰,则自然更容易稳定。
至于分封我有功将士,则成效更佳,有功将士,皆是大燕忠心之人,况其在内地,更有宗族亲眷和封邑,在外掌管部族,享丰厚之税,握生杀大权,世代可以相替,自然更不会轻易造反。
当然,这个编录氏族,整理部落,绝非轻而易举之事。东胡王族部落,因是被太子所袭击,豪强首领,或死或擒,或许好办,难就难在还有许多部落,实力未损,我燕刚刚夺取其王庭,军力尚不敷用。正要笼络其豪杰大人之时,如果要编户其部落,赐封其属下,只怕会有很多的障碍。
故而韩非建议,太子派精锐出击自然没错,但还要准备一支大军在后,一旦精锐得手于前,那么大军马上出动,迅速赶奔王庭所在,震慑诸部,以便令各部不敢轻举妄动。老老实实的接受改编。
同时,不但要邻之以威,更要怀之以恩,对于当即归顺,服从安排的部族头人,可以多赏其财物,许以商贾贸易,以示优待。而对于晚来的,则来的越晚,赏赐越少。而对于少数敢于不来的,则一律兴兵剿灭,绝不宽容。
如此一来,太子因其俗而治之,又不收其赋税,只需其随军征战,则部族豪杰,自然也乐为太子所用。
游牧之民,民智未开,即便东胡之族,也未有文字图书,无教化之行,少礼仪之道。太子既欲收其民力,可随编户之制,选配读书士子,令其游历教学于诸部,一来教导文字诗书,二来可查看当地民情风俗,地理人物。三来灌输礼仪忠孝之道,如此定可得牧民之心。
对于部帅豪杰,太子可择其子弟,选在身边,一来考察其秉性,二来可教导其政事礼仪,以为将来之用。
太子将来征战诸侯,调东胡之兵南下征战,其骁勇立功者,可赏其脱离部族牧民,入居内地,俘虏诸侯之臣,则迁之于大漠为牧,如此行之,有一二十年之功,内外混杂,教化大行。则东胡之桀骜牧民自然成大燕之忠心庶臣。
韩非有口吃之病,故说话很是缓慢,一句一顿,他将众人所讲,结合自己的理解,整个梳理了一遍。从商贸、部族管理,赐封,教化,乃至用兵,都有所涉及。
太子丹听了,心里大喜不已。
因为从韩非的话中,他发现,韩非最大的特点是适时而变,他所提出的那些见解,尽采众人所长,几乎没有什么法家重耕战的影子,从管子的论点,到实际管制的权谋无所不包。都是依托东胡部民游牧的特点出发的。这说明一点,韩非绝不是一个空有理论的政论家,而是一个具备很高治政才能的政治家。
真可惜呀,这样一个理论和实践才能都有的政治大家,居然死在李斯等人的手里。要是韩非没有被李斯等人害死,秦王政得以韩非为相,或许嬴政统一之后,很多的事情就不会做的那么的绝对,或许秦的历史,中国的历史就会是另外一个样子。
不过,当初韩非被害,也有自己的原因,在他效忠秦国的同时,他往往也同时关照着韩国的利益,就是在这一点上,才被须贾和李斯等人抓住了把柄,在和须贾等人的相互攻击中败北,被投入了监狱。
而生死关头,又轻信了李斯这么一个阴谋大家,枉自断送了性命。
不知道将来如果在燕国,当诸侯征战涉及到了韩国的时候,韩非是不是也会暴露出如此的弱点而被人利用呢?
这是个对于政治很有才能,热情很高,抱负甚大,却不是一个惯于阴谋之人呀!太子丹结合前世所知,在心里给韩非下了这样一个定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