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军帮刘显做出了决定。
中路魏军溃败,两翼立时做出了反应。与曹伏驹缠战的悍民军分出三千余人从东,追击王宁骑兵的那支魏军弓骑分出三千余骑从西,同时向刘显的中军夹击过来。
两支精锐魏军气势汹汹,刘显不敢怠慢,急忙抽调中军人马分头迎击。
两支魏军似有默契,没有理会刘显截击人马,同时向南一折,掩护着溃败魏军向后退却。与此同时,左右两翼魏军不再和赵军纠缠,东段四支人马在悍民军掩护下,西端五支人马在弓骑兵掩护下,飞速回撤。
至此,在万余精锐的掩护下,魏军开始全线后撤。
有几股赵军吃亏甚大,迟疑着停下脚步,等候军令指示,大多数赵军在惯性的驱使下,衔尾向南追去,即便遇到悍民军和魏军骑兵的阻击也是不管不顾地冲上去,当真称得上士气如虹。
“擂鼓!传令全军追击——”
刘显再不迟疑,扬声下令。己方士气高涨,对方低落萎靡,大胜就在眼前,他怎么可能错过战机?他相信,在这种情况下,只需要追出五里,对方势必彻底溃散,哪怕是阻击的悍民军,也会因为心慌而溃散。
“随某来!杀——”刘显挺槊高喊,摆出一马当先,冲锋在前的架势。
率预备队向南追出三四里,未等超越前锋、身先士卒,刘显就不得不勒住战马。因为魏军步卒在骑兵的掩护下撤进了一座不算小的堡垒,并在垒墙上用箭矢阻击追兵。他若再向前冲击,就会进入到对方弓箭射程之内。
对方撤进的地方刘显很熟悉,那是华林苑明光宫。与以往印象不同的是,明光宫单薄的宫墙经过加厚加高,成了座坚固的土垒,而且宫南不知何时多出了一座军营,这座军营通过墙垒此时和明光宫连为一体,互为依助。
魏军骑兵担负起断后的职责,掩护步卒退进明光宫。魏军步卒快速进宫,登上垒墙,又用弓箭协助断后骑兵。步骑协调攻防,给赵军进攻带来很大麻烦。待魏军步卒尽皆撤进宫中,魏军骑兵呼啸一声,沿着土垒向东西方向分头撤走。
刘显和五六万赵军对着明光宫面面相觑。明光宫新筑的堡垒和华林苑北豁口处处的简易防御天差地别,墙垒高达丈五,严丝合缝不说,墙基下的土层有近丈宽,只瞧那厚度,就知道是否坚固了。
从清晨开始,双方交手都是以野战为主,赵军随身携带之物除了干粮饮水以及少许替换兵刃,没带一辆橹车、冲车,没带一架云梯、箭楼。面对高墙厚垒的时候,只能望洋兴叹。刘显转头西望,但见西边天空之上几丝余晖红艳如火,太阳却不知什么时候已坠入太行山中。天到这般时辰,命令大营运送攻城器械前来攻打,显然已经来不及了。
“来人。。。”
刘显唤来亲卫,嘴唇动了动,传令后军明早移营前来的命令却迟迟没能说出口。他有些担忧。
魏军若是尽皆龟缩于宫中,那就无话可说,只需围住明光宫就可。事实却不然,魏军骑兵没有进宫,不知退散到哪去了。这支两万有余,机动快捷的大军,容不得他有半点小觑,这支骑兵若是趁夜绕到华林苑北,抄了赵军大营。这场仗可就没有任何胜算了。
迟疑之间,沾沾自喜的左军统带曹伏驹和面带隐忧的右军统带王宁地赶了过来。
曹伏驹急急忙忙地说道:“大将军。明光宫除了正北这道门户,东边和西边的军营还有两道门户可以出入呢。大将军快点部署人马围堵吧,要不然,魏军可就要趁夜色逃了。哈哈。。。”
王宁不假辞色地反驳道:“曹将军此言大错。敌军步卒龟缩明光宫,敌骑主力散在宫外,动向虽然不明;却是可攻可守,进退自如。反观我军,大营空虚无比,主力远离在外,相互之间隔着二十多里路程,兼且天色已晚,行军不便。我军是进亦难,退亦难,情势当真十分危急,哪里顾得围堵敌军!”看来他和刘显想到一处,也在担心魏军骑兵可能的动向和大营的安危。
曹伏驹不悦地瞪了王宁一眼,正欲出口反驳,刘显截然说道:“传令!各部精骑集结,务必于天黑之前赶回大营协助防御。各军步卒随后回返,回大营休整。”
“这。。。”曹伏驹忍不住抱怨道:“这一仗不等于白打了。”
“嗯!汝敢不停本督军令!”刘显阴鸷地盯了曹伏驹一眼,若非曹伏驹是跟随多年的心腹,他定会上去一槊捅翻,以发泄心中的郁闷之气。
赵军潜在的危机不仅曹伏驹看不出,一般赵军士卒也看不出,得知大军回撤,辛苦一天的战果付之东流,赵军士卒大半都感到泄气,只是军令严苛,无人敢轻易违抗,只好怏怏地整队集结,准备回转。
整整一天的厮杀就像个搅动的磨盘,一口一口地吞噬着赵军士卒的生命。赵军集结完毕,刘显恍然发觉,离开襄国时的一万五千精骑三停已去了一停,眼下只剩万余。步卒稍好,损折万余人,只占总数的两成。
“出发吧——尽快赶回,定要确保大营安然无恙!”刘显嘱咐临时的骑兵统带王宁,随即一挥手,大赵最后的万余精骑滚滚向北而去。
刘显一转脸,对跟屁虫一样的曹伏驹喝道:“还不快勒令部卒集结开拔,若是误了行程,唯汝是问!”
曹伏驹苦着脸哎了一声,正准备前去整顿人马,赵军之中突然有人高声喊叫道:“敌军出来了——”
曹伏驹惊得一跳,抬头向明光宫方向看去,只见明光宫营垒门户大开,一队队集结停当的士卒顺序开出,垒墙上站满了弓箭手,张弓拈羽,为出宫士卒提供掩护。
“糟糕!骑兵刚走,魏军就开始反击了。”不祥的预感倏地涌上曹伏驹心头。
与此同时,华林苑东西边缘地带,两万余大魏骑兵分为两路,正向赵军大营方向包抄过去。权翼、李崇两部万余骑是为东路,石青会同童图、祖凤麾下万余骑是为西路。
“战事节奏就是这么回事。无论是攻或是守,必须按照自己的计划行事,想办法让对手屈从于自己的意愿,不知不觉地随自己的动作行事。当然,此事说来容易,做起来艰难无比。既关乎天时地利,还关乎人心士气。各种因素,不一而足。今日能打得这么顺利,关键便是预设战场的作用。。。”
石青一边纵马向前,一边向身右的童图讲解。“。。。另外,其中最关键的是,必须能精准地控制麾下人马,并且有足够应对意外地能力。就像午时中路出现的情形,若没有悍民军和新义军混编骑这等足以稳定局势的精锐,溃散不可避免,所谓的节奏就是一个笑话。”
童图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又问道:“石帅。要不了多久天就会黑下了。夜间容易出现意外,如此又该如何应对?”
“盯住对手要害弱点就是了,其他小节勿须在意。”
石青回了一句,想了想又详加解释道:“譬如眼前的对手,其要害弱点有二。一是主力步卒行动缓慢,我军有步卒在后牵制,有骑兵在前阻截,很容易将其拖在华林苑,陷入进退两难的境地。一是对手大营防守空虚,即便骑兵回防,也难得到足够的防御力量。毕竟,骑兵进攻尚可,用于防守可就未必管用。”
“我总觉得所费周章太大。。。”
石青左侧的祖凤开口插了进来。“对手虽然占有人数优势,却未必是我军对手。有新义军混编骑、一万悍民军还有五千马镫新军,若是两军对阵,我军必定能一举破之。上次因为邺城没有做好应对准备,故而以骚扰拖延为主。今日万事俱备,何必再非如此多的周章呢?”
“若按凤儿说得去做,我军也可以取胜,毫无疑问还会是大胜,只是有两点不能确定。其一就是取得这场胜仗,我军会付出多大的代价,会有多大伤亡?其二是大胜达到何种程度,会有多少敌军逃回襄国?两军对阵厮拼一旦进入白热话,这两点任谁都不能掌握。”
说到这里,石青冲祖凤一笑,扬声说道:“大费周章的好处就在这里。这一仗,我军不仅要大胜,而且要将士卒伤亡控制到最低,将胜果扩展到最大,为下一步攻略襄国、冀州创造出最佳的氛围。”
祖凤蹙起秀眉,忧郁道:“我有些担心。就像童将军说的,夜间意外太多,敌军若见势不对,一哄而散。逃回襄国的可就多了。如此,只怕事与愿违。。。”
“没事!”
石青信心十足地说道:“连日来,我军留给对手的印象一直是处于下风。即便情势互易,只要今夜逼迫得不是太紧,刘显必定会希图侥幸,期待来日再战。怎可能轻易溃逃。凤儿需知,这五六万大军不仅是石祗最后的本钱,也是刘显日后的倚仗。他舍得随便丢弃吗!”
石青最后一句话深合童图的心思,他忍不住附和道:“石帅说得不错!无论如何,刘显都不会丢下这支人马轻易北逃,怎么也会为自己留点本钱。”
三人谈谈说说,不知不觉间抵近华林苑北部边缘,双方上午激战的简易土垒内外暗红点点,士卒们抛洒的鲜血被日光晒成一块块的黑斑。残枪断刃,死人马尸,随处可见。双方忙于作战,都没来得及打扫战场。
暮霭重重,天色暗了下来。朦胧不清中,黑糊糊的赵军大营大怪兽一般盘踞在华林苑北方三四里处,赵军大营之外,权翼、李崇麾下万余骑四面游弋,一边监视,一边向对方施加压力。
“凤儿。你与童图在此阻截刘显步卒。最好用土将豁口补上,给对手突围增加些阻碍。我到权翼那边看看情况。”石青交代一声,告别童图、祖凤,带亲卫骑向北方赶去。那里有万余骑机动性很强,难以阻截的大赵精骑,与行动缓慢,如瓮中之鳖的后赵步卒相比,他们才是石青重点关注的对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