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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随时指点你

心中有事,睡觉就难以安稳。郎闿、刘茂匆匆眯了三个时辰,午时未过便不约而同地醒了过来。两人在亲卫的服侍下洗漱进食,然后被引领到邺城仓一栋空旷阔大的仓房里。

仓房简单地布置了一番,主位、客位、书吏帮办文案一应俱全。看起来像是石青有意在此地操办公祭。

郎闿和刘茂进了仓房,才发现仓房里已坐了不少大魏朝臣。有左将军王泰、骠骑将军张温、侍中缪嵩、詹事刘猗(音yi,美盛的意思)、司徒申钟,尚书右仆射刘群,还有戍卫将军孙威、光禄大夫韦膄之子韦伯阳。

一众人正在就什么话题争论,石青则端端定定地坐在主位之上静神凝听。

石云重年轻气盛了一些,虽说他是主事人,却也不知道谦让申老大人。。。脑中闪过一些不相干的念头,郎闿先行来到申钟面前,拜偈见礼,寒暄两句之后才与石青以及其他同僚见过礼。

石青和郎闿、刘茂打过招呼,伸手请两人坐下,口中说道:“两位来得正好,朝廷诸公正就公祭日子进行商榷,只是尚未得出结论,两位大人正好可以帮石某拿个主意。”

刘茂尚自未觉,随口应承道:“不知各位大人认为何时举行公祭更为合适?”郎闿却感觉不寻常。石青身为九卿之一的太常卿,地位该在司徒申钟、侍中缪嵩等人之下,虽说负有操办之责,却也不该罔顾品秩、做出这般超然在上的姿态。这种超然姿态应该是皇上或者太子、皇后,至少也得辅政的董大将军才能有。

石云重终究年轻了些,不明白自己与别人不同,他原本与朝廷就有些龌龊,此举更会招来非议,甚至灾祸。。。心中一闪,郎闿决定找个时间私下劝劝石青。

仓房内诸公对公祭日期的商榷分为两派,一派是孙威和韦伯阳。他们代表襄国大战的幸存者,认为冉闵和十三万将士死的惨烈,请求朝廷大举公祭,公祭时间至少要满一百天;另一派是申钟、刘群、刘猗,这三人深知朝廷底细,知道朝廷既无力也无余财举行百日公祭,是以坚决反对孙威、韦伯阳,言道三十日公祭足矣。两派之外,石青、蒋干、张温都未表态。

郎闿、刘茂听了一阵便倾向申钟、刘群的意见。申钟、刘群一派声势大振,五比二对阵孙威、韦伯阳。谁知孙、韦二人不甘示弱,一口咬定,既然朝廷要大举公祭,就该隆重对待,不能随意应付了事。

双方一来一往,互不相让,随着话题的深入,争执越来越激烈,郎闿完全投入进去,把先前对石青的一点不满抛到脑后,和韦伯阳据理力争。刘群更离谱,甚至出现与孙威恶语相向的苗头。

一群人闹了半个多时辰还没得出结果,石青忍不住发话了。“诸位。以石某之见,若欲确定公祭日期,首先需明白公祭目的为何,其次再考量朝廷财赋以及抚恤将士方为妥当。”

“镇南将军说得有理,诸位都知道,公祭是为了凝聚邺城人心。孙某认为,公祭时间长一些,效果才会更好。”孙威立即接过话头,为自己的主张辩解。

“时间长反而易使人松懈,未必效果就好。”石青不以为然地摇摇头,首次介入争端。

申钟见状,即刻附和道:“镇南将军说得不错。效果如何单看措施是否合理得力,与时间长短无关。迁延日久,不仅容易生出懈怠,而且靡耗无数,耽搁政务,不定将好事办成坏事。万万使不得——”

孙威正欲辩说,石青已抚掌赞道:“司徒大人说得通透,石青深以为然。举行百日公祭固然迁延日久,便是一个月仍然有些长。石青以为,有一旬时日举行公祭便已足够。”

“一旬时日!”

“这个。。。是否太过仓促?”

郎闿、申钟俱是一惊。孙威建议百日公祭固然太过奢靡,石青说得一旬却又太短,仓促不说,还会使公祭显得不是那么隆重,这和孙威之议倒是互为极致。

孙威和韦伯阳反应比另一派激烈得多,一听石青提议公祭期限为一旬,顿时发作起来。孙威大叫胡闹,韦伯阳红着脸连说荒谬。

石青没有理会二人,望着郎闿、申钟道:“两位大人虑得是。一旬时日确实非常仓促。不过,这正是石某用心所在。诸位大人请想,仓促之下,大抵人们会做出什么反应?”

申钟抚须答道:“当是紧张、匆忙。”

“对!”

石青大赞一声。扬声说道:“公祭是为凝聚人心,只是人心该当如何凝聚?宣慰安抚诸般体恤自然不可少,但最为有效的还属充实人心。而充实人心最好的办法,就是做事,要让每一个人都感觉到紧张,要让每一个人都忙得顾不上吃顾不上睡,这种情况下,谁还有心思想及其他?如此人心便会渐渐稳定下来。”

郎闿、申钟惊讶地望着石青,没想到石青会出这种怪招。一直没有插言的蒋干和张温却是开口叫好。“对!就该如此。领过兵的都知道,临战之时要给士卒找点事做,就是为了让儿郎们顾不得害怕。”

石青微微一笑,道:“当然,这种情况不能过久,否则没人能支撑下来。石某估计,一旬时日刚刚好。”

一旬的公祭期限就这样定了下来,孙威、韦伯阳有些不满,只是人单势孤,却也无可奈何。石青接下来提请众人商议抚恤士卒家眷的条款。

古时军中都有奖罚以及抚恤家眷的律令。可惜适逢乱世,人命不值钱,律令规矩虽有,能按规矩办的却少;特别是对普通士卒的抚恤,能省的都尽量地省了。不过这次乃是公祭,就算为了朝廷的尊严,也应该按律对将士家眷予以抚恤。

“难啊。”

身兼司空之职的郎闿没有直接反对,只是叫难。大魏朝制,司空领宗政、少府、治粟内史三卿,掌握府库财富,抚恤士卒所需一切资用都得他筹措。“近十三万将士需要抚恤,这是多大的一笔支出?就算把府库夹缝都打扫干净,也不够抚恤所有士卒。”

郎闿一叫难,憋了一肚子火的孙威便即发难,跳出来叫道:“公祭——公祭!不抚恤士卒还算是公祭?将士家眷若有一肚子怨气,某倒要好生瞧瞧,此举如何凝聚人心。”

孙威一开口,蒋干、张温立即附和。在抚恤士卒这点,武人会牢牢站在一起;至于朝廷有钱无钱,能否拿得出来,那是文臣之事,与他们毫不相干。

石青这一次坚定地站在孙威一方。“朝廷不能打一丝折扣,必须按律抚恤。仅仅这些还不够,朝廷应该为有功将士追赠谥号,以彰显其英勇;另外要选一批孤寡家眷为典型,予以厚抚重赐,如此才能突出公祭的意义。”

郎闿听得火冒三丈,朝廷府库连基本抚恤都嫌无力,哪里还能额外厚抚?气恼之下,他索性耍起横来,双手一摊,道:“郎某力薄才浅,实在办不来此事。诸位想要厚抚,去找皇后、太子要去。”

“哦?这事真的这么难吗?”石青诧异地看着郎闿,一脸的无辜。

瞧见石青这副作态,郎闿越发地不满,斜睨一眼道:“郎闿惭愧,对无中生有之道甚是生疏,变不出这许多的抚恤资用。镇南将军高才,若以为此事甚易,不妨指点郎某一二。”

“也好。”

石青点头称是,大咧咧地应承下来。“西苑有许多空置仓房,郎大人不妨和治粟内史暂时搬过来,以便石某随时点拨指教,准定让郎大人办下此事。”

郎闿目瞪口呆,自己不过说一句气话,这人怎么不知道客气谦逊,竟然顺着杆爬上来。不惟郎闿如此想,其他人看石青也像看怪物一样,张温更是噗哧笑出声来。

石青丝毫毫不知情,若无其事地对申钟说道:“举行公祭是当前朝廷第一要事,可以说,这是一场另类的战争。司徒大人不妨和领下太仆、廷尉也暂时搬到西苑,以便随时商酌。”

申钟思酌少许,随即点头应下。

最艰难的两件议项确定下来之后,其他的就容易定案。申末时分,公祭的程序及细节一一敲定,石青传令亲卫准备酒菜,以宴请朝中诸公。

“郎某不敢打扰,这就去通知领下各官署明日搬迁,以便随时聆听镇南将军指教。”郎闿冷着脸,毫不客气地拒绝了石青留客的好意。

刘群也道:“刘某不敢耽搁了,要去禀告董大将军。多谢镇南将军好意。”

孙威和韦伯阳相视一眼,随即同时向石青告辞:“镇南将军,我等也要去拜见董大将军,以请示日后行至,告辞了。”

四人这等作为离去着实扫兴,石青却不在意,无所谓地拱手作别道:“来日方长,日后有的是机会相聚尽兴。各位慢走,石青不送了。”

四人联袂出了西苑,郎闿想到抚恤这等大事必须先和董闰沟通方可,便随刘群等人一道前往大将军府。等来到府上一问,门前护卫说董闰午时便进了宫,还未回转。四人也不二话,随即转道进宫。

这时的宫禁不是很严,兼且四人都是冉闵身前得力之士,不用浪费半点唇舌便进了皇城,打听到董大将军和太子在太武殿,四人径直赶了过去。

暮色刚刚下来,太武殿便亮起了灯火。四人赶到殿前,在台阶前被皇宫禁卫给拦住了。一个统领模样的军士恭敬地说道:“皇后、太子和董大将军正在议事,不许他人擅闯,请四位大人稍候片刻。”

郎闿一皱眉,向刘群看去,发现对方眼中也是满满的困惑,自跟随冉闵以来,无论是在武德王府或是在皇宫,两人还从未受过被禁卫拦阻的待遇。

郎闿正自不解,隐约之间,一个童稚的声音随风从殿中飘了出来:“。。。眼下何等。。。怎能妄生内乱。。。。。。”

内乱!

听到这个词语,郎闿心中猛地一激灵,闪眼向刘群看去,只见对方目光闪烁,不知在想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