字体:16+-

新书试阅6

山中无岁月,寒暑不知年。眨眼间鸡翅山由青转黄,紧跟着啸叫的山风送来漫天雪花,将群山万峰渲染成洁白的世界。

“读书识字,首要是修身知礼。礼,体也,辨亲疏、决嫌疑、别同异、明是非;实乃为人之本。子曰:不学礼,无以立。即是此理。。。。。。”

屋外飞絮飘洒,屋内孜孜教诲声琅琅作响,自从发现明志天生聪颖,可堪造就后,云敞一改散漫的山中作风,满腔热情地投入到浇灌桃李的事业中去。

“曲—礼—曰—毋—不—敬—俨—若—思—安—定—辞—安—民—哉——”

屋内草席上,一大一小两个男人相对跪坐。云敞摇头晃脑地诵读《礼记》,尽管手头没有典籍,全仗陈年记忆,他的诵读依然十分熟练,声音抑扬顿挫,沉醉在极度愉悦的享受之中。

明志无精打采,断断续续地跟着诵读道:“曲—礼—曰。。。(哦,这个)毋—不—敬。。。俨、俨、俨—若—思—安—定(岳父大人,这个后面是什么,哦原来是‘辞’啊)—辞—安—民—哉。。。。。。”

琅琅上口的文章完全被他口中出来完全变了味道,明志尚且不知羞惭,眼皮向下耷拉,直欲昏昏欲睡。

其实明志也是有苦难言,他识字初始的目的是不当旧时代的文盲,日后能看懂书信弄清账目就行,并没有其他奢望。他只是一时虚荣心做祟,有心要在未来的媳妇和岳丈面前表现一番,稍稍用了点功夫,两天时间学会了三百多个小篆连带背熟《孝经》。没想到从此以后,就被云敞如获至宝地揽入门下,强行要传授他六经。若知道是这个结局,打死他也不会在云裳面前再出风头了。

六经是什么明志不很清楚,他知道四书五经这个词;私下认为两者应该相差不多。由此意识到,云敞是想把自己教导成秀才了。想到秀才公的形象和文章,明志浑身直冒冷汗,进而决定要以实际行动来抵制这种教育模式,明的不行就来暗的。两家四口人他年龄最小,威信最低,若是公开反对,谁都不会把小屁孩的话当回事。

一部《礼记》四十七篇学了十个月,早就被明志背得滚瓜烂熟了,可他偏装出学了后面忘了前面的模样,让云敞不得不时常温故而知新。但是明志并不领情,并且在苦口婆心的教导声中发出了轻微的鼾声。

“小志,小志~~小志!”

“嗯啊~~哦,岳父大人,有什么事?”明志懵懂地揉着眼睛,好奇地看向云敞。

“唉——”

云敞叹气,语重心长地说道:“小志,你天资聪颖,这是肯定的。但是,成功仅有天资还不够,更需要勤奋,需要坚韧。”

“哦,岳父大人说得是。”明志老实地应了,过了一饷,又没头没脑地问。“岳父大人说得成功是什么意思?怎么才算成功?”

云敞一滞,联想到自身遭遇不由得生出无力的感觉。儒家经义是出世治世之道,眼下四个人住在深山里,出世都未,学得好能如何?学不好又如何?和成功半点关系都无。

屋里陡然一暗,门外的光线被明妈和云裳挡住了。两人各扛了一捆干草像是去铺垫羊圈,明妈向里探头张望了一眼,恰恰看见明志睡眼惺忪的模样,便停下来招呼道:“小志。累了吧,别熬得太苦,出来玩一会儿再学吧。”

“哎!”明志兴冲冲地答应,冲云敞嘿嘿一笑一溜烟跑了出去。明妈是小院事实和名义上的主人,只要开口,包括云敞在内小院的住客都需要听从。云裳不满地白了一眼,和明妈一道去了羊圈。

在雪地里站了一会,明志觑准云裳在羊圈忙着活计顾不得注意自己,身子一闪蹿到院门左近,拎起柴斧就冲出了小院。云敞、云裳一心要把明志培养成读书人,殷殷厚望使他只能见缝插针地找时间偷偷训练了。

鸡公山位于南北交界地带,冬季不是特别冷,一个冬天下三两场雪就算完事,而且雪下的一般不会很大。只是因为山间人烟稀少的缘故,落雪不容易融化,这场不大的中雪还是在地面上铺下了厚厚一层,一脚踩下去咯吱一响积雪就淹到了踝骨。

山溪结了冰,厚度却不堪承受行人。明志踩着光滑的山石小心翼翼跨过去,然后迈开步伐,匀速向石台跑去。

山中无时日,明家的时间只有大略的四季时令。

明志不知道现在是何年何月何日,他只记得来到这个时代有三百零二天了,十三岁的少年已经成了十四岁的少年。

三百来天说长不长说短不短,除了学会一千多古体字的小篆、隶书两种写法,背熟《孝经》和《礼记》,另外的、也是他最满意的收获就是这副身体的日趋强壮。

毫不间断的训练让这副身体脱胎换骨,不仅不能用羸弱来形容,而且勉强称得上健壮矫健了,身高也撵上了云裳,让他在自家媳妇面前再没有压迫的感觉了。

山溪和石台之间被踩踏出一条路线分明的山径,顺着山径明志一口气跑上石台,两里多路的攀越奔跑让人浑身燥热,后背出了一层透汗。明志脱下羊皮夹袄,小心叠好,熨贴地放到山石上。这时候还没有棉,穷人家过冬向来是把所有的单衣一股脑地往身上加,“一个冬十层衣”就是最形象的说法。

明妈心痛孩子,不忍明志受冻;前年狠心杀了两只羊,给明志和云裳一人做了件简朴的羊皮夹袄,这两件夹袄是小院最贵重的物事,由不得明志不珍惜。

放好夹袄,掖了掖衣襟,明志按照惯常顺序开始强化训练。

扳腿、劈叉、下腰、旋子、筋头、空翻。。。。。。。一项项基础训练轮替进行,动作幅度渐渐增大,越来越剧烈,僵硬的身子因此慢慢活泛开了。

半个时辰后,身体柔韧性的训练转变为针对性的力量强化训练。俯卧撑、仰卧起坐、倒挂金钟、挥拳、踢腿。。。。。。。

单骑猎人私自认为,一个人身手的高低主要体现在两个方面,一个是力量强度,一个是反应速度。训练计划就是围绕这两点制定的;基础性的身体柔韧训练是为了更快地提高力量强度和反应速度。

按照计划完成了一百五十个俯卧撑,明志没感觉到疲累,欣喜之下,他决定明天开始将力量强度的训练方式转为突破极限的路子,这个身体的强度能够承担比较大的压力了。

力量强度训练完成后,明志心中空荡荡的,非常疲累。但是他不敢停下来,按照单骑猎人的经验,越是在这种情况训练效果越佳。

抄起羊皮夹袄边的柴斧,明志歪歪倒倒地进了石台边的小松林,小松林的地面很干净,没有多少野藤,半空中却有许多阻碍,野生松树丛生的枝蔓相互纠缠,在松林上空布下一道又一道拦路屏障。

明志漫无目的地在松林中穿行,一道道屏障不时在面前出现,他或者矮身钻过,或者闪身躲开,有时似乎恼了,抄起柴斧闪电般砍过去,喀喇一声响,拦路的松树枝蔓断裂,前路随之豁然开朗。

时间慢慢流逝,明志气力渐渐恢复,脚步越来越疾,在松林中穿行的身子也是越来越快,柴斧挥动的次数越来越频繁,到了最后,他索性不再矮身躲闪,低着头向前冲,一旦遇上枝蔓屏障,对准枝蔓根部就是一斧挥过去。

喀喇喀喇喀喇喇。。。。。。

松木断裂之声密集的爆豆一般;明志的身影越来越快,走的疾处,便如一团灰雾般在松林间缭绕来去,竟是无法看清真实面目了。

“哎呀!爹爹小心——”

“咕咚——唉哟——”

就在这时,林子外突然传来云裳紧张的劝告声和云敞的呼痛声,其间还夹杂着莫名其妙的重物坠地声。

灰雾般的身影一滞,明志终止了反应速度训练,呆了一呆便提着柴斧出了松林,待来到林外一看,他差点没忍住笑出声来。

小山之巅,白雪丛中,云敞、云裳傲立山径,衣裾纷飞,只是没一丝潇洒飘逸之气,身上泥一团、雪一团似乎摔了很多跤,步履兢兢战战,正狼狈之极、小心翼翼地从小山顶往石台方向移去。

“岳父大人,云裳,你们怎么上来了?”明志轻笑,脚步稳健地迎上去。

“自然是来找你来的,你不好生读书,尽想着贪玩,平时还好,这大雪天的怎么能乱跑,滑进山谷里可怎么办?”云裳没有抬头,口中怨怨艾艾地回答,手上小心搀扶着云敞溜下一段陡直的山坡。

“哎!你们太——”叹了口气,明志生出些愧疚,快步上去扶住云敞,埋怨道:“这个冬天过了,我就十四岁了。你们以后不要再为我担心好不好。”

有明志帮忙,云裳可以腾出手来了,她抬头一看明志,立时又惊诧起来:“小志,你怎么没穿皮袄?冻着了怎么办?哎呀,你在干嘛?怎么出这么多汗?快穿皮袄去,小心汗凉了冷。。。。。。”

云裳叽叽喳喳的惊叫让明志生出一阵无力的感觉,他无奈地翻了翻白眼,哀求道:“云裳。我的好大姐,好媳妇,求求你别管这么多好不好,我自己知道好歹的。”

“噗哧——你知道个屁,快穿皮袄去,听话。”云裳被他“好大姐好媳妇”这通乱叫逗得笑了起来,只是仍然不肯放弃操心的权利,搀过云敞强行命令明志加衣。

明志摆摆头,对云敞道:“岳父大人小心,我去去就来。”

至打看到明志以后,云敞一直没有说话,听见明志招呼,只将眉头紧皱着,点了点头。

在云裳哎呀连声的惊叫中,明志飞快冲下石台,将羊皮夹袄往身上一套,随便一勒腰带,旋即飞奔而上,不一刻再度来到云敞、云裳面前。

“小志,你。。。。。。”

云裳刚准备埋怨明志冒失,却被突然开口的云敞打断了。

“小志。你在这干什么?”云敞目光闪烁,在被明志这段时间踩踏出来的石台平场上来回打转。

明志原本有心敷衍,只是目光恰好触及到云裳鬓角上的污泥和云敞胡须上的雪沫,不由得坦然回道:“岳父大人,我在练武。我想练好武艺,以后出山了可以保护自己,保护你们。”

“练武?”云敞眼皮一掀,紧皱的双眉几乎拧到了一处,语气一沉,他担忧地说道:“小志,你想错了,这是在往邪道上走啊。”

“邪道?”再没有这个词语更让明志惊讶的了。他从不认为自己是什么英雄豪杰,但一直恪守着一条准则,这条准则是他父亲生前说过的一句话——做好自己的本份,不伤害他人,无愧于心,无愧于天地。

因为这个缘故,即使一个人在江湖上怎么飘,明志也只在世俗规则允许内行事,从不伤天害理。像他这样的人怎么会走上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