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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书试阅5

第四章沙盘教夫

申正时分,两个陶罐装满卤水,四捆麻也剥完了,小队伍准备回返。云敞的担子改为两罐卤水,竹篓换到了明妈的背上,里面装了三大束麻;云裳拎了一个竹筐,竹筐里也装了一大束麻;唯有明志最轻松,负责把一只空竹筐带回家。

小队伍的成员有一句没一句地絮叨着回到小院。明妈忙着将湿麻搭在院墙上晾晒,云敞把一罐卤水倒进锅里,云裳在灶下打火添柴,准备煮盐。

明志在小院站了一阵,没发现有需要自己搭手帮忙的活计,看看天色还早,便拿了柴斧掖进腰里,和明妈打声招呼就出了门,打算到石台训练大半个时辰。

下了河床,踩着山石跨过山溪,准备循旧路上山之时,明志听见身后传来云裳独有的清脆泼辣的喊声:“小志。你又干嘛去?回来——不许乱跑!”原来明志向明妈打招呼的时候,被她听到动静了。

明志回过身,瞅着山溪对面笑道:“云裳,你不好生在灶下烧火帮忙,管我的闲事干嘛?去吧去吧,我一大老爷们哪有不省得事的。”

“哎——你!”云裳跺了跺脚,一跃跳下河床,身子在山石上闪了闪,像一头小鹿般轻盈地跨过小溪,转眼到了明志面前。

“哎,小志,你怎么一点都不听话,莫非摔坏了脑袋转了性子。”云裳真的生气了,俏脸挂着寒霜,腮帮子微微鼓起,星眸也失去了深邃朦胧的美丽,又恼又急地鼓瞪起来,狠狠逼视着明志。

自家‘媳妇’被气成这副模样,明志还是有些心虚,先自怯了场,讨好地笑了笑,说道:“云裳,其实我是闲不住,想出来随便转转。嘿嘿!你有事尽管说,我听还不行吗。”

云裳脸色稍霁,白了他一眼后说道:“小志。刚才在湖边我看出你有出山的心思,虽然娘担心山外凶险,不想你出山,但是以我想——大丈夫志在四方——你长大了若是还想出山,我们就不该阻止,应该想法成全才是。。。。。。。”

听着听着,明志心头蓦地一热,云裳说得很朴实很直白,其中却饱含着浓浓的、他最渴望得到的亲情;他想说点什么,嘴唇动了动,终究不忍心打断云裳。

“。。。。。。山外不像山里,你这样子以后出山肯定不成,不说要什么六韬武略,无论如何需得识得字,读些经书才成;所以,我决定从今天开始教你识字,字识得差不多了,你可以跟爹爹学些经书。”

“啊?对啊!我差点忘了这回事。”明志一拍脑袋,经云裳提醒他才恍然想起,古时候的字应该是繁体字,自己若不重新学习,铁定会成为旧时代的文盲。

“在山里过惯了,谁还记得读书识字这回事。若不是今天提到出山的话头,我也想不起来。”云裳笑面嫣然,明志渴望读书识字的模样让她非常高兴,遂上前拉了明志的手,喜悦地说道:“走吧——我们回去识字。你肯学最好,我只读过一本孝经,可以教你认识三四百字,不过你若学得好,爹爹肯定乐意教你六经的。”

被暖暖的的小手温柔地牵着,明志禁不住心神荡漾,飘然间随云裳一道跨过小溪,又回到了小院。

“坐这儿等着。”来到纳凉的石板前,云裳将晕晕乎乎的明志按坐下去,自己跑进灶屋,拿了一个簸箕又慌里慌张跑出小院,等再回来时,簸箕里已经铺了一层细沙,细沙上还搁着一支树棍。

“好啦,我回来了——”

似乎担心明志等急了,云裳安慰着,蝴蝶一般翩翩走过来,在明志身边和他并排坐了,把簸箕放在两人紧挨在一起的膝盖上,然后拿起树棍说道:“今天我教你孝经的第一句,有六个字,你若能学会就是个聪明的孩子,呵,用心记好了——仲尼居曾子持。”一边说着,云裳握住树棍,在簸箕上一笔一划认真地写起来。

“仲尼居曾子持。。。。。。仲尼居曾子持。。。。。。”明志心里默念,目光落在簸箕的沙土上,看了一眼后,他有些发傻。

在云裳认真的勾勒下,细沙上现出了几个不同的图形,图形各式各样,像花像草又像画,就是不像字,即使明志认识的繁体字不多,他也能肯定这绝对不是自己印象中的繁体字。

幸亏有云裳提醒,要不然以后铁定是个文盲。。。。。。。道了声侥幸,明志迟迟挨挨地问道:“云裳,这就是字?你写的是什么字体啊?”

“当然是小篆啦。除了小篆还能有什么字体?”云裳头也没抬,专注地在细沙上描画。

“小篆?这是哪个时代用得字体?”明志心头一阵恍惚,感觉自己眼下所在的时代好古老好久远。

“其实还有一种字体,因为那种字体太难,我没教你罢了。”云敞的声音突然插了进来,他正从灶屋出来,煮盐的活计被明妈接了过去。

云敞脸上带着回忆的神色,踱过来缓缓解说道:“始皇帝统一六合,欲使天下车同轨、书同文,遂命丞相李斯创立小篆,为天下通用字体;小篆笔画过于圆转,在木竹之上难以快速书写,为了方便快速抄录案牍,秦人又创立了一种隶属之字体,以为小篆之佐助补充。时值今日,隶属之书渐渐演变成常用字体,因为云裳你是女孩子,所以我没教你,倒不是世间只有小篆一种字体。”

“原来现在隶书还没开始流行起来。”明志脑袋一阵发晕,忽然他心中一动,向云敞问道:“岳父大人,你原来做官的那个朝廷叫什么名字?”

云敞脸色一黯,闷闷地说道:“是新朝。”

“新朝?这不废话吗,汉朝亡了,接下来不是新的朝廷难道还是旧的朝廷?”

明志一转念,便想继续追问,只是没等开口,云敞先行说道:“小志,读书识字首要是用心,跟云裳好好学吧,别贪玩。”说罢,不等回答转身回自己屋去了。

明志有些无奈。尽管小院另外三位住客对他呵护备至,但是他的新身份不仅年龄小,身材也小,小不点的形象没办法让人认真对待。好在弄清山外世界的朝代不是急事,他年龄还小,距离出山闯荡还早,以后有的是机会问询。

目光从云敞踽踽的背影上收回,明志凝定心神向簸箕里看去。云裳画符的工作已经完成,细沙上呈现出六个怪模怪样的小篆。

“明志跟我一起读。仲——尼——居——曾——子——持——”树棍依次向下移动指点,云裳一字一顿地念。

“仲——尼——居——曾——子——持——”明志瞪大眼睛,一边随云裳念诵一边暗自默记每个字的形状结构。

现在的明志是心智已开,头脑灵活的肄业高中生,虽然初学古体小篆,却比未曾启蒙的稚童强得多;默念两遍后,他向云裳讨来树棍,在细沙上学着画了起来,没过多大一会儿,六个小篆就画的似模似样了。

感觉学得差不多了,明志伸手将细沙上云裳和自己的字迹一一抹去,然后一边念“仲——尼——居——曾——子——持——”一边写出六个小篆。写罢之后,他自感没错,便转头向云裳说道:“云裳,这六个字我会了,你再往下教吧。”

转过头后,明志感觉到有异。刚才神色还很正常的云裳此时两颊绯红,娇*喘连连,又似兴奋过度又像发烧病人。

明志眨眨眼,纳闷地问:“云裳,你怎么啦?莫不是身子不舒服?”接着,伸手去拭云裳的额头。

云裳伸手将他探过去的手扒开,俏脸像花一样盛开了,又惊又喜地笑道:“小志,你真聪明!这么快就学会了。好啦,好啦,我们来学下面的。”

顿了一顿,云裳收起笑容,拿过树棍,一边在细沙上画,一边轻声吟读道:“子—曰—先—王—有—至—德—要—道—以—训—天—下—民—用—和—睦—上—下—无—怨—汝—知—之—乎——”

“子—曰—先—王—有—至—德—要—道—以—训—天—下—民—用—和—睦—上—下—无—怨—汝—知—之—乎——”

明志跟着念诵,用心默记。对于学过上百篇古文的高中生来说,孝经的句子并不晦涩,稍稍动脑想一想就能明白大致意思,背诵因此容易了许多。对明志来说,有点难度的是辨认小篆,好在小篆是标准的象形字体,初看时感觉挺难,习惯后就不会觉得繁奧。

这一句有二十五个字,其中二十三个是生字。若是一般的启蒙儿童只怕需要一两天时间才能掌握,明志却不会如此,他一边吟诵,一边用树棍在细沙上描摹书写,一刻钟不到便将其中的生字笔划完全掌握了。

再次抹平细沙,明志操起树棍,一边念诵一边工工整整地写道:“仲尼居曾子持子曰先王有至德要道以训天下民用和睦上下无怨汝知之乎”

没有一点滞碍,三十一个小篆很流畅地在细沙上显现出来,明志丢下树棍,满意地拍拍手:“云裳。你看怎么样,没错吧。”

云裳没有回答,紧抿下盯着簸箕看得十分入神,她完全屏住了呼吸,鼻翼没有一丝扇动,因为紧张,秀气的鼻尖上沁出一层密密的细汗。

“云裳。你又怎么啦?”

明志斜着膀子扛了扛,胳膊刚一触到云裳身上,她似乎如遭雷击,剧烈地一颤,倏地直立站起。因为反应的太过匆忙,站起来的时候她忘了搁在膝盖上的簸箕,咣当一声,簸箕随着她的动作掀翻在地。

云裳对此恍若未觉,飞一般地向云敞住的茅屋跑去,口中早早就兴奋地大喊:“爹!爹爹——小志好聪明,一会就学会了三十一个字。。。。。。”

明志瞅瞅狼藉不堪的簸箕,再瞅瞅欢呼雀跃的云裳,困惑地摸摸脑袋:学会三十一个字就算聪明?这种聪明也太容易了。

他不知道,对于没有学前智力开发、没有汉语拼音引导、没有铺天盖地随处可见的报纸刊物文化环境的古代启蒙稚童来说,认字初始是多么的艰难。因此他就不会明白,不到半个小时完全掌握三十一个小篆字体的生字在这个时代是多么的不可思议。

“云裳你说什么?三十一个!”云敞不敢置信的声音在茅屋里响起,紧接着一阵急促的脚步踢踏,云敞奔出屋外,迫切地追问:“真的!?小志这会学了三十一个字?”

“嗯!嗯!是的,爹爹,是真的呢!”云裳频频点头,俏脸因为兴奋而涨得通红。

云敞身子倏地一转,仿佛发现珍宝一般,目光灼灼地仔细打量明志。

目睹这一幕,明志惊得嘴都合不拢,只一股劲地吸凉气:这这这。。。。。。至于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