蚁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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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 民心

村名陈家村。

邓舍初得益都时,也曾经白龙鱼服下到乡间看过,第一个去看的村落便也正是这一个陈家村。他还记得,这个村子不大,住的村民不少,当时约略估计至少七八百人。村中大姓是陈,故此得名陈家村。

此时,众人进入村中,入眼满是荒凉,很多的村宅都倒塌了,地上坎坷不平,杂草丛生。沿着村中的土路往前走,走了好一会儿,一个人影不见。静悄悄的,阒若无人。只有三两树木,在寒风中瑟瑟发抖。

邓舍皱了眉头,说道:“村中的人呢?哪里去了?”有了一个不好的想法,心情沉重地想道,“莫不是全村都毁在了战火之中?”

果然,听颜之希回答道:“当察罕来时,此村离元军的大营最近。村里的百姓大多被元军掳走,有的死在了攻城战中,有的被带去了晋冀。前些日子,奉主公之命,各县地方做了一个户口统计。臣记得,其中损失最重的就是这个陈家村,原有口数八百余,现在只剩下了二百出头。多数还是老弱妇幼。”

他随行带了有两个小官儿,扭过头,吩咐了两句。

那两人拍马疾走,分道深入村中。过了很久,又似乎很快,他们分别回来。下了马,跪拜禀道:“小人们看遍了村中,一个人也没有。倒是在村头瞧见远处的田地里似有人踪,料来是村民们都下了地,正在劳作。”

众人皆去看邓舍,等他拿主意。

邓舍高踞马上,停驻在凋敝荒凉的村中。北风吹起他的衣襟,卷动披风,冰冷的寒意,透彻体内。缰绳很凉,马鞍很冷。村中的土路绵延向前,连一处好点的房屋也见不到,要不坍塌,要不陋舍,尽是蓬门荜户。

那两个小官儿说的却不对,村中并非一个人也没有,只听见“吱呀”一声响,边儿上有间茅屋打开了门。

邓舍忙去看时,见到出来的却是个四五岁的小孩子。又矮又瘦,脸上黑乎乎的,虽是寒冬腊月,只穿了件大褂子,很长,一直拖到了地面。光着脚,穿了双草鞋。他不知是不是才睡醒,一边出门,一边肉眼,忽然瞧见了邓舍等人,吓了一跳,掉头就想往屋里跑,大约因为太过害怕,被门槛挡了一下,顿时摔倒在地。

不等他爬起来,那两个小官儿已经奔到了近前,抓住了他的手,说道:“不要怕,这是城里的官人,来你们村里看看。”

那小孩儿拼命挣扎,挣脱不开,倒在地上,也顾不上脏乱,踢腿弹腾,一咧嘴,哇哇大哭起来,边哭边叫:“爷爷!爷爷!”叫声极其刺耳。惊动了许多栖息老树枯藤之上的乌鸦,“扑啦啦”地纷纷展翅飞起。

那两个小官儿有点尴尬,哄道:“别叫!别叫!不是爷爷,是大官人。”他们以为这小孩儿是误会了,在求饶,所以叫他们“爷爷”。谁知,便在那小孩儿的哭声中,听见有人咳嗽一声,门内又走出老人。

也不知道这个老人有多大年龄了,拄了一根用粗树枝做成的拐杖,身子佝偻,乱蓬蓬的花白头发,脸上堆满了皱纹,眼睛几乎要合成一条缝了,踉踉跄跄地走没几步,扶住门边,微微喘息。

他老眼昏花,就保持着这个姿势,站了好一会儿,似乎才看清楚了邓舍等人。不比小孩儿,他毕竟年老,有些见识,一看就知道,此必为从城里出来的大官儿,忙不迭丢了拐杖,“扑通”一声,想要跪拜,却因年老体衰,没力气,瘦如麻杆的胳膊撑不住,整个人都栽倒了地上。

邓舍一偏腿,跳下马来,大踏步走过去,稳稳地将之扶起。仔细打量,见这老人头发、眉毛、胡须全都稀稀疏疏的,一双眼,浑浊不清。可能因为惶恐,也可能因为太冷,感觉到他在浑身发抖。老人张了张干瘪的嘴唇,也许是想说些甚么,不知是因为没有力气,也不知是因为已经老的不会说话,却只听见含含糊糊的几声咕哝。

“老人家,我从城里来,过来看看你们。你们村子里的人呢?都下地了是吧?只剩下有你们祖孙俩在呀?”

那老人又咕哝了几声,邓舍还是什么也听不明白,招呼颜之希,问道:“老人家在说什么?”

颜之希凑近过来,仔细去听。他毕竟在益都住了不少年,平时来了雅兴,也经常下乡间踏青,对地方上的土语较为了解,听了会儿,连蒙带猜,听出了有七八成,回答道:“老人在说,那个是他的孙女,年纪小不懂事,冲撞了大官人。请官人慈悲,饶她一命。还说,他家里就剩下他们祖孙俩了。求官人开恩,给他家留条血脉。”

邓舍又瞧了瞧那小孩儿,以为是个小子,却原来是个小丫头,示意颜之希扶住老人,来到她的面前。因见爷爷出来了,那小丫头已经收住了哭闹。邓舍和颜悦色,蹲下身子,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小丫头不肯说,眼睛滴溜溜,直往众人的坐骑上打转。赵过从军多年,早养成有习惯,不管去哪儿,随身必携带清水、干粮。从褡裢里取出两块饼子,递给邓舍。邓舍接过来,放在那小丫头的手中,笑道:“想吃吗?给你。”那小丫头把饼子紧紧抓住,怯生生,点了点头。

赵过问道:“想、想吃,我们这儿还有。大官人问什么,你就答什么,好么?”小丫头点了点头,邓舍又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喜哥。”

“你家里的大人呢?只有你爷爷了么?你爹呢?”

“爹和叔,被扎小辫子的鞑子给捉走了。说打完仗就能回来,到现在也没见回。村里的姨姨们说,也许是死了。”

“你娘呢?”

“娘也被鞑子抓走了。还有我哥,娘被鞑子抓走的时候,哥哥不愿意。”

“然后呢?”

“被鞑子杀了。”小丫头往村外边指了指,“还被鞑子挂在了村头的树上。本来说埋呢,爷爷挖不动。村里的姨姨们不敢帮忙。直等前几天,鞑子都走了,才刚埋了。家里就一条席,爷爷说,哥哥走了,不能让他光着身子走,把席子也给哥哥了。老爷,你有饼子,能再给喜哥个席子么?爷爷晚上总咳嗽,喜哥听了好难受。草堆里太冷了。”

邓舍对赵过点了点头,赵过走入茅屋里,又出来,说道:“什、什么也没有。只、只有一堆草。”

颜之希接口说道:“察罕围城的时候,因为天太冷,元军要取暖,所以周边的村里,很多人家的床板、桌椅,都被他们抢去了。前阵子搞调查,连带不少百姓家的门窗都被元军拆了。”说着,他点了点茅屋。

邓舍这才发现,这祖孙俩所住茅屋的门明显是新做的。与其说是门,不如说是木栅栏。

颜之希又补充说道:“不但百姓家的东西被元军抢掠一空。咱们来的路上,道边的树也被砍了个七七八八,也都是元军做的。”顿了顿,又道,“牛羊猪狗鸡鸭,也被抢走了很多。”元军过处,还真是鸡犬不留。难怪方才入村,不止见不到人影,甚至连一只家畜、家禽也没看到。

邓舍拽住袖子,把小丫头脸上的污垢一点点擦拭干净,拍了拍她满是冻疮的小手,温言说道:“我在城中,已经听说燕王殿下传下了令旨,凡是百姓家中缺衣少粮的,各地县府衙门都会尽快地给以救济。不但会给你们席子,粮食、饼子、家具、床,都会给你们。”

“真的么?”

“真的。”

“那喜哥的爹爹、叔叔、娘和哥哥呢?老爷会还给喜哥么?”

喜哥童言无忌,邓舍听得心头一酸。他许久没有过这样的感觉了,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颜之希忙笑道:“小孩子不懂事,乱说话。殿下救济民间的令旨,小人也听说了,并且听说各地的府衙也早已开始着手进行。只是地方受损太大,所缺的物资太多,急切间难以筹措完备。也就在这几天,大概就能统一下发。……,官人,咱们要不要下地里去看一看?”

他是益都知府,这陈家村处在他的管辖范围之内,喜哥那么一说,他生怕邓舍因此不满,故此插话,委婉地解释了两句。

邓舍叹了口气,说道:“尔禄尔俸,民脂民膏。战事已毕近有半月,陈家村距益都不过二三十里,该救济的物资居然都还没发下。再远一点的地方呢?一边是锦衣玉食,一边是饥寒交迫。府衙办事,也太慢了点!”

这其中是有原因的。

时当岁末,正是教牛、种桑之时。相比床、门、桌椅这类东西,农桑才是重中之重。分省左右司专门为此下达了公文,各地救济,应以农桑为先,别的东西应为其次。所以,民家日常用品这块儿的救助,展开的动作就慢了一点。不过,颜之希并不敢争辩,唯唯诺诺。

邓舍站起身,说道:“教各地府衙听了,即日起,凡官吏人等,不分品秩高低,一人负责一村,落实到底。官衙用饭,每日中午,所食者,要与民间同。百姓们吃什么,他们也吃什么!”

他忽然想起了后世的一个典故,交代颜之希,说道:“回去后,寻人画幅青菜,下边写上:‘民不可有此色,士不可无此味。’多印一些。给山东的地方官儿们,不,给整个海东的地方官儿们,每个人都送去一副。就说是我赐的。”沉吟片刻,又道,“罢了,画你去找人做。两句题字由我亲写。”

“民不可有此色,士不可无此味。”

此典故出自明朝时有名的清官徐九经。此人曾在江南句容做过县令,及满去,百姓恋恋不舍,父老儿稚挽衣泣说:“公幸训我!”他回答道:“惟俭与勤及忍耳。”这三个字,也因此就被当地的百姓们称为“徐公三字经”。他任官时,更曾经在大堂上画过一棵菜,下边的题字,写的就是“民不可有此色,士不可无此味”这两句鼎鼎有名的为官箴言。

为官一方,造福百姓。其实,官员吃民间饭,在历代也都是颇有传统的,有些朝代还将此列为明文的规定。只是执行的严与不严有所区别罢了。因此,颜之希虽觉得那两句话说的很好,对邓舍令官员吃民家饭的命令,却也是不以为奇怪,恭谨应命。

小丫头喜哥攥着饼子,眨眼看邓舍,手指放入嘴里吮吸。

邓舍说道:“看这祖孙俩,老的老,幼的幼。家中丁壮皆无,亲戚也没了。虽可受族民救济一二,时日若久,难免使人生厌。怎么生活下去?海东已有成制,类似这样的民家,一方面,可由合作社日常帮助,另一方面,可由地方里长、族长报与衙门。按其困难的程度,分作多等。由衙门按月出钱给粮,加以赡养。

“圣人云:‘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颜公,你乃圣人苗裔,对此的理解应该比我更为深厚。这两件事儿,就交给你负责,也一并命令山东各地,尽快展开施行。

“虽然发展合作社的进程,因为察罕来犯被打断了,各地多还没组织完成。但是各地衙门的分等工作,完全可以先展开进行。给你十天,务必要在吴鹤年来前将之办好。正如你们所说,也好让百姓们过一个好年。”

“官人宅心仁厚,爱民如子。”颜之希犹犹豫豫地说道,“只是此虽德政,山东才经战乱,地方凋敝。钱财倒是好说,只是粮食?官人也知道,缺粮的紧。小人以为,以各地现有的能力,怕不足以……。”

下乡前,才与群臣商定了出使借粮之策。地方缺粮,邓舍岂会不知?

他皱了眉头,说道:“救济与赡养不在广,而在做不做!就以益都来说,每村选出一个所需要赡养的对象,全府也不过几百人。这点粮食难道都没有么?如果实在没有,缩减官吏口粮!从我府上开始,你们带头缩减。”

颜之希懂得了邓舍的意思,民间才经受过战乱,海东又刚得益都不久,尽管缺粮,表示爱民的举措却不能不做。他心领神会,说道:“是。”

“走吧,去田间看看。”

赵过问道:“这、这老人和小丫头怎么办?要、要不要叫他们带路?”

邓舍抬脚要走,闻言又停下来,转头看了看老人与小丫头,说道:“田垄就在村外,还用得着叫人带路?老人家年岁已大,行走不便,就请他们留下来吧。阿过,记住回头取些被褥、枕席、床椅,给老人家送来。”

早有侍卫把坐骑牵来,邓舍翻身上马。小丫头喜哥还是年幼,和邓舍说了会儿话,觉得他很和蔼,早先的惧怕早不翼而飞。小孩子又好奇,站在马边上,仰着头,伸手摸了摸马腿,咯咯笑道:“大老爷,骑大马!”

才哭又笑,却是有趣。只是众人见了村中凋落的情形,看残屋破壁,又见丫头笑颜绽放,目睹此景,却是无不恻然。颜之希把小丫头抱走一边,邓舍打马前行。土路崎岖,马蹄踩上去,甚是颠簸。

不多时,出了村落,来到田边。

腊月、正月,这两个月,虽然地里头是空落落的,还没到种植农作物的季节。但是,栽桑、种麻、嫁树、骟树、移栽果木等等,却都非得此时不可。此外,农家需做的农活,还有修农具、开沟渠、修蚕屋、织蚕箔等等。要说起来,需要做的事情还是不少。

这陈家村里,既然丁壮缺少,下田干活的自然九成以上都是妇女。诸人驻马田外,远近观看。

广阔的平野上,一块块田地星罗棋布。顺着地势,农田有高有低。高的地方,引有沟渠,围绕田侧,田地与沟渠之间筑有高垄。并且高垄上,本来植栽的都有成排成列的桑柘,只是如今都只存了树桩。

低矮的地方,则在其欹斜坡陁之处,也有开垦出来的田块。现在里头什么也没,等到季节合适,这些小块地可以用来种植蔬茹麻麦粟豆之类。除掉或高、或低的地方,大部分农田还是都处在较为平坦的地面之上。

也有果园,不过里边的果树,也与高垄上的桑柘一样,大部分都没了。只存下一截截的树桩子,依稀可令人遐想到往常果树收获之日。

不必颜之希再来解释,邓舍也可以想到,这些桑柘、果树也定然都是被元军为烧火取暖而砍伐掉的。

归陈家村所有的农田不少,一眼望不到边。这会儿,正在田中劳作的人,却稀稀疏疏。有些发现了邓舍等人的到来,丢下工具,呆呆地看过来。有些还没有发现,只管勾头弯腰,默不作声地干活。

颜之希说道:“牛、骡等物,不好筹办。桑苗、果树苗等等,有些受兵火影响较小的府县,还是存了一些的。

“奉分省左右司之命,根据‘宽余支援不足,买富家、支援贫家’的原则,各地把宽余的集中起来,统一分配。益都诸县分到的也有。他们在田家、果园里种植的,就是刚又从衙门里转分下来的。”

“开春就要种粮了,粮种准备的怎样了?”

“粮种不足。分省左右司已经向行省左右司告急求助。前分省左右司郎中吴大人亲自回文,说会从朝鲜、南韩分别征调一部分。微臣听说,行省枢密院也特事特办,给平壤水师下达了军令,拨出来了不少的船只,供行省左右司使用。大约至迟到下月中旬,第一批的粮种就能运来山东。粮种之外,耕牛、农具等物,应该也能支援过来一些。”

“这些都关系到国计民生的要紧大事。民以食为天,不可大意。吴鹤年很快就会来到益都,你接手左右司之后,首先的重点一定要放在这上边。你了解山东的情况,缺什么,给什么。要办的越快越好。”

颜之希接任吴鹤年,虽然不是以郎中的身份,而是以次一级的员外郎身份。但是,吴鹤年一走,等同行省左右司也就没了郎中,最高的官职就是员外郎了。也就是说,颜之希官职虽低,名副其实的一把手。听了邓舍的嘱咐,他说道:“请主公放心,臣必不辱君命。”

——,至于为何邓舍不任他郎中,暂时只给他员外郎的位置,却是有别的考虑。一来,颜之希资历浅,骤然给以太高的官位,怕左右司属僚不服。二来,邓舍也存了先试试颜之希能力的心思,能治好一府之地,不代表就也能治好三省民事。看他表现怎样,如果表现不错,再提拔不晚。

“我对农桑不够了解,但是我看农书上说,春秋季节的田地,三十亩必须一人。陈家村丁壮皆无,剩下的都是些老弱妇孺,耕牛也奇缺少见,现在农事不忙,种种桑树、果苗什么的,马马虎虎地还行。等到春忙,人力必不敷使用,各地府县有何打算?可有章程出来么?”

“别的府县臣不知道,益都已有章程。陈家村是距交战地太近,所以壮丁、耕牛奇缺。远一些的地方,受到的损害会轻一点。等到春忙,府衙打算一如征调树苗、粮种的例子,把各村的劳力都集中起来,互相帮助。同时,也可以趁这个机会,将合作社的组织完善一下。”

邓舍喟然,说道:“兵戈纷纷,战乱不休。而我民也何苦,朝不保夕!诸位,你们来说,咱们打仗是为了什么呢?”

“蒙元无道,民不聊生。主公顺时而起,打仗,正是为了开后世之太平。”

邓舍颔首,说道:“颜公说的不错。自我幼时,随父来往黄河南北,及长,又从军转战河南、河北、山西,远出塞外。历近十年,所睹所见,北国半壁,几无乐土。还记得那年黄河泛滥,前几年河南飞蝗、陕西饥荒、山东地震,死者相枕藉,沟堑尽饿殍。白骨露於野,千里无鸡鸣。不意古之惨状,竟重现今日!鞑虏,非我族类,虐我同胞。视我以奴,驱之如犬。主公与刘太保之所以起事颍上,非其所愿,不得已耳。

“我与我父、我叔、我兄、我弟,与文叔、陈叔、阿过等,之所以肯应倡从军,舍生忘死,征战疆场,自入塞外,更多年来,冒矢石、突白刃,浴血奋战,不肯稍息。所为者何?诛元之罪,吊我之民。如此而已。”

诸人皆不解邓舍心意,不知道他为何突发感慨。颜之希道:“主公仁厚爱民,顺天应事,此等心意,臣等皆知。”

邓舍话锋一转,接着说道:“我起兵的原因,你们固然知道。我所忧者,唯恐百姓不知。颜公,你为我写一篇告山东父老文,要把我的这番心情描述出来。要说清楚,我之起兵,非为富贵,封侯非我愿。

“驱除鞑虏,恢复中华,民有所居,人有其田,老有所养,少有所学。为往圣继绝学,不使我名教坠落;为万世开太平,扬我华夏天威。此是为我之愿也。写成之后,即日张榜各地,宣示民间。”

邓舍在山东立足未久,基业不稳。又才经战事,民间凋敝,若遣使借粮之策不得成功,可以预见,缺粮、窘迫等等诸般的内忧定然会越来越严重。要想使百姓不乱,就必须在收揽民心上有所作为。

一篇文字,或许作用不大,但如果再配上他深入乡间、体察民情,以及抚恤老幼、令官员食民家饭、带头裁剪王府日用等等的举措,还是会有一些成效的。又且,更加上他不叫别人去写这篇文书,却令颜之希去写。颜之希乃圣人的后代,人一传,这是“燕王口述、颜子后人所写”,如此一来,有了圣人的光辉,在可信度、说服力上应该也是会更好一点。

颜之希应是不提。

邓舍看了看田间的百姓,既深入乡间,不可不嘘寒问暖,否则枉来一趟。适才那祖孙俩,一老一小,很多事情没法儿问,问也问不清楚。他再又跳下马来,说道:“诸位,走,咱们去地里看看。”众人皆下马,随行而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