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嘭~~~~~”
西门处沉寂了多时的清军炮火复又响了起来,张国荃手上拿着一把不知道从哪具死去的弟兄手里寻来的砍刀,伸手抹了抹眉毛上沾上了一点肉屑,不想擦去了它之后,眼前已经变成了血红色。
有什么液体渗入了他的眼睛之中。
是血!
他伸出手来看了一眼,原来不知什么时候,他那握着砍刀的右手虎口已经裂开,殷殷的鲜血流个不停,不过他却感觉不到半点痛疼。因为,比起虎口,他的左肋处方才被清军的一个士兵挑掉了一块肉,那里反倒比起虎口更痛,几乎他每动一下都能感觉到那钻心的痛楚。
军帽丢了,不知道丢到了哪里去。
腰间李汉命人送来的那把手枪也没了,因为方才子弹打光了之后,来不及再去装填的他随手便不知道扔到了什么地方,捡起了一把砍刀,便加入了战斗之中。
战斗到了这幅田地,连他这个标统都要亲自投入作战,可想而知已经惨烈到了什么地步。
连他自己都杀红了眼睛,耳朵也好像失聪了一般,竟然听不到任何的声音了。
眼中就只有那一个个冲过来的清军士兵跟自己旁边的士兵。若不是有人将他硬拉回来,他如今还回不过神来,不知道战斗进展到了什么地步了呢!
“大哥…大哥,好点了没有,快回回神呐!”
旁边传来几声急切的询问声,感觉到脸上被人轻拍了几下,张国荃逐渐的回过了神来,眼睛复又清明了起来,不似方才那般除了杀意便是戾气。
感受着浑身上下的酸痛,张国荃皱了皱眉,一抬头看到了在他身边摇晃着自己的是自己安排在北门防守的另一个会中弟兄---宋才娃,方才强忍着痛疼,询问道:“老幺,北门失守了没?”
宋才娃乃是寻常的河口镇渔民出身,家中排行老幺,因此他们寻常都喊他老幺。
宋才娃见他终于回过了神来,方才松了一口气,回答道:“大哥,还没呢….弟兄们刚刚在你的带领下一个冲锋,重新又把清军赶出了城去。”
见他松了口气,只是宋才娃脸上却是黯淡一片,“只是….只是….”
“只是什么,快说!”
张国荃不耐的询问道。
“只是我北门城防还有三百余人,其余全都躺在了那里!大哥,你快听这炮声。清军的援兵到了,咱们快些撤吧,按照之前的计划。国栋已经招募了百余敢死,愿意为我们留下断后,快些走吧….再不走,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宋才娃焦急的冲他说道。
仿佛是为了应证他的话一般,在他的话方才落下的一瞬间,一发炮弹猛地越过了城墙落在了城中,惊天的爆炸声惊得两人一颤。
“嘭~~~~~~~~”
是重炮!
清军的重炮终于上来了!
“大哥,快走吧,再不走就来不及了!弟兄们已经准备好了快马与你,你先带着一队人走,咱们后面跟着,这县城失陷想必能够牵扯清军一段时间,咱们还是快些赶往谷城重新建立防线的好!”
炮声中,宋才娃焦急的劝说他。
张国荃艰难的点了点头,手捂着流血不止的左肋,“撤….撤吧,去跟老曾说一声,叫他一定要活下去,他的老父亲以后就是我亲爹了。我已经命令周志先行一步到谷城布置,咱们第十一标还没输!”
他的双目赤红,说不清楚是因为什么,恶狠狠的朝那北门方向看了看,方才在宋才娃的扶持下往南门赶去!
那里有他们早就准备好的快马,跟设定好的逃跑密道。
是夜,遮掩了天上明月的乌云终在五更天的梆子即将敲响的时候被那夜风吹散了去。
凌晨两点过半,清军协统邹洪明骑乘着一骑宝马,在左右两队高举着他之帅旗的侍卫护卫之下入了这半边城区已经化为灰烬的光化县城,脸上却没有应该有的喜色,反而铁青一片。
“饭桶….全都是饭桶!”
望着不远处那一具具犬齿交错叠在一起的死尸,他们中有清军、有光化守军,有的完整、也有不少的残肢散落,邹洪明看了一眼便感觉腹中一阵涌动,连忙将头转了过去。
然而这一幕地狱一般的景象还是被深深的印在了他的脑海中,怎么也挥之不去!
“吁~~~~~”
麾下的战马长嘶了一声,有些不安的在四周动来动去。导致邹洪明不得不勒紧马缰,地面上到处都是殷红色的血迹,血腥的味道显然吓到了他的宝马,有些不安的想要离开这里。
“请大人恕罪,乱党拼死抵抗,城内也有火炮架设。卑职等无能…..”
眼看邹洪明不满,跟在他身边的一个标统只得连忙请罪,他毕竟不是邹洪明的嫡系,乃是来自山东的清军标统。在张怀芝没抵达之前这前线由邹洪明指挥。在前面的战斗之中,自己害他也跟着折损了一营编制,难怪他要愤怒了!
那清军标统只能自认倒霉,心中虽骂若不是他路上耽搁了时间,又不许自己的嫡系兵力投入战斗,哪里会来的如此惨重的损失!
他心中暗暗滴血,自己的一标在这场战斗中就只有最后一个编制还算完整。可谁叫他上面没人,结果被分到了这个最倒霉的先锋军的任务。损兵折将不说,胜利没有功劳、输了还是自己的过错。
他脸上难看,显然是已经明白了,这么大的损失,想必这匹夫是要找背黑锅的了!
“饭桶,区区两个小小州县,就折损了本部一千九百余人,还给乱匪逃了去!还损去了几门火炮,左右来人,给我押下去,战后某必亲自上报朝廷,定尔之罪!”
邹洪明高吼一声,左右侍卫非常默契的直接上前将那倒霉的清军标统擒下,就要拖下去。
没错,正如他自己所想的那般,这邹洪明眼看死伤惨重,未免让跟他有些私怨的张怀芝接此将他一军,却是要先行一步,将‘贪功冒进、结果导致先锋军损失惨重的帽子’压在面前这个倒霉清将的头上了!
那清将听他这么一喝,顿时明白了这老匹夫的险恶用心,有心怒骂,只是担心这战场上,左右又都是他之心腹。他这是若是因怀恨自己怒骂,命人结果了他,然后再给他安排一个‘损失惨重无颜面圣’的结论,自缢了事。那自己可当真是死得冤枉了!
当下便双腿一软,本着好死不如赖活着,跪在地上哭求与他:“大人,卑职虽有过错,但请看在上有八十高堂、下有待乳小儿的份上,饶过卑职吧!卑职一定将功补过,愿领一军在为先锋,为大人冲锋陷阵、扫平匪乱!”
只是,任这清将哭得响亮,邹洪明自是岿然不动,不耐的挥了挥手,说道:“左右,为什么停下?还不快将这犯臣拿下,给本帅押下去了!”
“是,大人!”
两个健壮的侍卫当下便由不得他挣扎,将他强行架起,一路任他哭嚎着押了下去。
“大人,这人该当如何处置?”
待那清将被拖得远了一些之后,邹洪明身后有机灵点的心腹跟了上来,离得近了小声耳语一句。
“哼!”
邹洪明冷哼一声,微微抖了抖手上的马鞭。
“其人不尊将令、贪功妄进,结果白白连累我近两千儿郎死于乱匪手中,其罪当诛…不过念在他也是立功心切、一心为我大清。又在战时遭遇乱党埋伏,死在了战场之上,也算是为我大清尽忠的份上,便免去了他的罪责。你且等会命人写上一份军报,传于提督大人就行了!”
心腹身子微微一颤,他随着邹洪明已久,知道自己大人已是下了决心将这罪责推卸在那可怜的清将身上。只是这虽说是清军的一贯惯例,如今当他亲身经历一次的时候,心中依旧是胆寒不已,只能唯唯诺诺,照着自己大人的吩咐应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