躺在床榻的时候,嘴里还残留着合欢酒的味道。听着枕边人沉重的呼吸,原本劳累至极的王纱凉却又睡不着了,侧过身,这么久以来第一次仔仔细细瞧他的轮廓。那么久以来都没醉过的他,今夜晚宴时,酒过三巡,便已醉了。想来是心里高兴。
醉眼解下她的凤冠,她如深夜绽放的香昙,挽过她的手喝下合欢酒时,她的眼是清湖中的一叶扁舟。
那一晚。王纱凉做梦了。梦里的场景,依稀如昨天。只是,她唤他“辰”,他唤她“沉幻”,她盈盈一笑,绚烂了整个世界的色彩。
清晨,靳楼醒来,伸手一探,身边是空的。他蓦地坐起,转身看见她端着茶杯走进。
“昨晚……竟然醉了。”他道,神色里有一丝抱歉。
王纱凉摇摇头把手中的茶杯放在一旁,道:“皇上洗漱完了,便喝了它吧。这是醒酒茶,免得头痛……”
他点着头,披上衣,便见她把宫女叫了进来,服侍他洗漱。
他又让宫女们退了下去,看着低头理着他朝服的王纱凉。
“你心里,到底还是在闹别扭吗?”他轻皱着眉问。
王纱凉只自顾理着朝服,走至他跟前:“臣妾服侍皇上更衣。”
他猛地抓住她的手,“不要用这种语气对我说话。”
“听不惯么……如今的身份,我也不习惯,也想改变呢。可是,办不到吧,皇上?现在呢?现在我恢复从前的语气了,您满意了?”
“九年相知,你便是一定要这样?”他加重手中的力道,看见她吃疼地皱了眉,“罢,穿朝服吧。”
于是他起身,紧紧皱了眉。本该温馨的场景,心里却只有落寞一片。
来来回回弄了良久,靳楼觉得王纱凉突然又停了动作,便忍住恼怒问:“又怎么了?”
转身,看见王纱凉看着自己,面上的表情不同于以往的冷淡,却有一些尴尬。
“嗯?”他又问。
王纱凉别开脸:“你……弯一下腰,低一点。我……够不着了。”
他立时笑出声,怒意半分也寻不见。
又折腾了许久,她才终于吐了口气,“好了……”
他看了一眼铜镜中的自己,忍住笑故作镇定地问:“我这个样子,怎么上朝?”
王纱凉脸一红,只埋怨自己不该赌气到自告奋勇替他更衣的程度,“这衣服太复杂了……”之前的嫁衣更为繁复不错,但都是宫女替自己穿的。对于这朝服,她着实一窍也不通。
靳楼摇头自己整理起来,细细地讲完,抱住了王纱凉,似乎要把那娇小的女子嵌入怀里。“没关系。你有一辈子的时间来练习。”
王纱凉指尖发凉,轻轻颤动。
他有些忘情地吻着她的额,她的眉,许久后才放开,牵着她走出内室用早膳。
没有挣脱的力气,她看到他的眼眸又说不出话来。惟苦笑矣。
用毕早膳,靳楼上朝。
望清宫却开始门庭若市。
司制房,司针房,御膳司……各房人一一来送礼、道贺。
王纱凉无奈地接见,不胜其扰。但心里到底顾及到靳楼的颜面了,没有干脆闭门谢客。
后来,三个自己没有见过的女子。正是夏盈、枫信和云妆。李夙铃病了没有去。
自昨日婚典上,她们看见了王纱凉,宝珠挡了面,她们已惊若天人。
如今近距离看着不施粉黛的她,她们心里是羡慕的羡慕,嫉妒的嫉妒。这样的美貌,女子看了都有些心神荡漾,更何况是男人?
“你们是哪房的?”王纱凉正眼也没看过她们送来的礼物,耐下心问。
一嬷嬷连忙回答:“回皇后,她们是前些日子皇上纳的妃,只是正式的诏书还没有下,是以她们还没有被册封。不过太后喜欢她们,便把她们暂时接进了皇宫。”
王纱凉不禁意皱了皱眉。原来,心里还是会介意的。
“参见皇后,皇后万福!”四人齐道。
“不用多礼。”王纱凉道,“礼物哀家收下,谢过你们的好意了。还有事吗?”
云妆忙道:“请允许我们向皇后自报一下姓名。”
王纱凉略着眉点了下头,继续耐着性子听她们一一道来。姓名年龄身家背景。
云妆又笑道:“皇后,云妆送您的是薰陆香,出自海南。清人神,主恶气,疗风水,功能甚多呢。”
“云妆有心。”王纱凉道。
另外两人便又介绍了一遍自己所授之礼。
夏盈又问:“夏盈大胆了,敢问娘娘……我们的诏书……什么时候可以下啊?”
“这是皇上的事,哀家管不了。”
“可是,后宫的事是您做主啊?”云妆也说了句。
枫信杏眼偷偷一转,又道:“皇后统领后宫,大小适宜都由您说了算,一定很累。我们几个姐妹,也不敢打扰您。”
云妆嗔怪地瞪了她一眼,枫信又道:“诏书的事,我们就不劳烦皇后娘娘了。我们姐妹几个愿意为您分忧。啊,不,枫信说错话了。我怎么敢高估自己说为皇后您分忧。只是,这侍奉陛下,是我们大家应做的,我们——”
“停。”王纱凉冷眼看了她一眼,眉眼里都是倦意,“这后宫琐事哀家自小看大早已厌倦。勾心斗角之事再也不想看见。就算不在皇后的立场上,我也提醒你们,尤其你……枫信是吧?君王恩宠,能有多久?争来争去的下场只是害人害己。不如安分地做着自己当做的事。”
“皇后恕罪!”四人都跪下,不知适才还看似温和的皇后怎就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你们四个是姐妹?皇宫里哪有真正的姐妹了?今日姐妹相称,明日便成了不共戴天的仇敌。罢,看年纪,你们也和我差不多是吧?不服我,现在说了你们也听不进去。好,就算要争斗也随你们去,但别让哀家再看到。再犯,哀家定不轻饶。跪安吧!”
“是……”三人退了出去。尤其枫信,一脸惶恐。
“她凭什么……她是心虚吧……”
“谁知道?本来还对她印象不错,呵,谁知还是个仗着恩宠欺负我们。”云妆道,“诶,枫信你刚才说什么了,我都没听进去,她怎么就突然发火了?”
“我……我没说什么啊,再正常不过的话嘛……”枫信脸一白,赶紧掩饰。
回到乐巷时,李夙铃问她们皇后什么模样。三人也就趁势损了皇后一通。不过李夙铃的病也奇怪。一病就病了好几个月,日日几乎躺在床榻上,不踏出房门。
快到午膳时辰,靳楼回到望清宫,李嬷嬷下了跪行了礼。
“平身,皇后在内室?”
李嬷嬷忙道:“陛下,皇后在内室。皇后她……今日发火了呢。”
“怎么了?”
李嬷嬷微微笑:“陛下,老奴直言了。今日您那几个未册封的妃子前来送礼,言语或有不妥之处。但皇后她发火啊,定是因为吃醋了。皇上您莫怪罪,皇后本应胸襟大些,但她到底是个小姑娘。”
靳楼摆手示意她先噤声,嘴角上扬,“李嬷嬷……说的是真?她……”
“是啊,皇上……”李嬷嬷有些不解。
靳楼装作什么也不知道地走入内室,道:“月儿,要用膳了。”
“我不饿,不想吃了。”她低着头说,轻轻吐出一口气。
“你怎么了?生气了?”他故意问。
王纱凉有些奇怪地看了他一眼。——自己这么久一来不都是这样么……他怎么看起来眉眼里都是笑意?
王纱凉摇头,“对了,你有四个还没有册封的妃子吧,那诏书,你快颁了吧。”
“你难道想让我册封她们?”——这又唱得哪出?
“她们进宫就是你的人了。你总要给人一个名分吧。”
“月儿你不在乎?”
王纱凉皱眉,“你老问我作何?你都已经选了。她们也都已经进宫了,如今的境地已经够遭了。女子进了后宫,实在是件倒霉事……”
终于察觉到了什么,靳楼便问:“你……是想起你母亲了?”
王纱凉看着他不语,良久后才点了头,“就连当初名为我母亲姐妹却害死我母亲的梅妃,也因为父皇驾崩而陪葬了。想来……”
“这些事,你定了便是,不用问我。”靳楼走近拉起她的手,“和我一起用膳。诏书嘛,我一会儿便去拟定了。”
王纱凉叹口气,跟着他走出内室。
一月后,王纱凉的毒咒又一次发作。
昏迷时间一次比一次长。
醒来时她看见了他通红的眼睛。
心里的疼一点一旦袭来。他只笑:“醒了就好。我问过阿茹。她一直在努力……很有希望的。”
“嗯。”她点头。
不知不觉便在这里呆了三个月。
午时,他便陪着她吃特制食材做的食膳。颇有些难以下咽。
这些日子来都如此。
她心里的痛苦更甚从前。
午膳刚用过,一侍卫跪在门外:“参见皇上。叨扰皇上了!”
“无妨,何事?”他问。
侍卫便走进呈上一封书信:“这是修将军给陛下的。”
靳楼看完,脸上的表情出现了些微的犹疑。
王纱凉看在眼里,却也没开口问。她的话仍然很少,仍没有放弃坚持。
靳楼沉默了半晌,还是对王纱凉开了口:“记得我跟你提过吧,派了人去找凌经岚。如今找到了,他人在太医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