丛山峻岭,天际间尽是一片黑暗。没有月色,没有星辰,有的,只是渐渐温暖的风。声声兽鸣哀嚎,声音回荡在山谷之中。深山之上,两道身影如鬼魅般飞驰,径自往玄月谷方向。
谷中灯火已经渐渐熄灭,巡查的弟子大半也已入睡,那两道身影落进玄月谷后山梨花树丛,却是谁也不曾发觉。
太虚阁内,亦是玄月谷的藏书阁,共为三层,每层均摆有书架。第一层,用以摆放着各类书籍,名为书香阁。奇门遁法,上古异事,仙凡之史,内功心法,古书历史,以及仙凡各界奇人名事,只要是三界中发生过的事,玄月谷皆有记载。
第二层,乃各类法器,名为藏剑阁。门下弟子修炼到一定道行之时,长老便会赐弟子一件法器,用以降伏妖魔。而第二层基本也是不许弟子擅入的,因为里面还藏着许多从妖魔手中收回的法器,若是被道行低浅的弟子所用,只怕也会被法器中妖魔残留的戾气反噬,最终步入魔道。
至于楼阁第三层,名为落仙阁。却是无人知晓其内究竟藏着什么,门下弟子从不敢踏入,亦是玄月谷禁地,除了长老与谷主,任何擅闯之人,轻者重罚,重者逐出师门,永生不得再进玄月谷。
而此时,书香阁内,整齐排列的书架上放满了卷轴书籍,少说也有上万本。此时天色暗沉,故也看不清模样,只是那临近窗边的地方,有一台烛火透着点点光明。
安静的阁楼,传来阵阵呼噜声,那窗前桉椟之上乱摆着许多书卷,而书卷之上,正趴着一名男子。映着烛火细看,正是古宵。
此时古宵睡得正憨,嘴巴微长,呼吸均匀,也不知是梦到什么了,嘴还叭嗒叭嗒的动了起来。桌上还摆着一个小木盒,呈方形,盒盖却是打开的,只见那木盒之中似放了个什么,正一动不动的摆在那里。
安静,空荡的深谷,此刻是那般阴暗,诡异。梨花丛中那两道人影,就是这样大方的站在那里,丝毫不曾担忧被人发觉。其中一人从怀里掏出一支短笛,轻轻放在了嘴边。
桉椟上,木盒内的那东西似得到感受,身子微微挪动,但随着感应愈加强烈,那东西竟是从盒中爬了出来,光滑的身子,如同游蛇一般从桉椟滑下,再至门口,从那细缝中快速爬了出去。看似如此小的东西,但这爬行速度与一般长蛇无异。
此时已是深夜,一直立在亭内的星昴也有些倦意,看着谷中在外游走的弟子已经曲指可数,便也没再多呆,转身便往清风小筑行去。但还没走几步脚又突然顿住,眼底散过一抹惊疑,望向那无边黑暗之中,脸色肃然。
沧岚一口气跑出了很远,已经不知道究竟在什么地方,昏暗的天际被夜色淹没,四下景致她也看不大清楚,只是鼻息里的梨花香气却愈加浓烈。脑海里不断浮现着澜歌的摸样,还有星昴方才的突兀之举,这一切的一切让她实在有些不知所措。
晚风有些寒凉,身旁的梨花被吹得乱舞,望着那无边昏暗的夜空,她终是全身虚软的倚着那一株梨花树恍惚的坐在了地上。抬眸看去,远处的玄月谷灯火通明,只是唯独这里却显得那般孤寂。
“我究竟还在想着什么?想着他能记得我么?想着能回到过去么?想着他对我说声对不起么?”她嘲笑自己的无用,眼眸随着那哀伤的语气渐渐潮湿,却始终倔强的将头扬起。
“原来我口口声声说的忘记也不过如此而已,沧岚,那些过去的事还不够么?事到如今,你还在奢求什么?”
澜歌已经不记得沧岚,她比任何人都清楚,澜歌已经有婚约,她比任何人都听得真切。
如果不曾见到澜歌,也许沧岚不会再留恋,可是命运既然要让他们相见,那么就不再是那么简单。
她依然呆呆的坐在那里,昏暗的天空下其实同样也是一片梨海,她只能看到自己近处的景致,却看不到远方。
就像在梨海那头,澜歌与风少璃并肩而行,却默然无语。
他们这样淡淡的走着,任是谁也不曾说话,风少璃偶尔用余光偷觑澜歌一眼,但是看着他那凝眉思索的神情,话到嘴边却又收回肚中。
“时辰也不早了,你早些回去休息。”澜歌突然淡淡开口说道,语气淡然无波。
风少璃眼神覆上一抹失意,“已经有好些时日不曾来玄月谷了,我想再走走。”
澜歌未曾看她,眼神就像那夜色一样,很深很深,“夜里风大,你身子本就单薄,还是早些回去休息,何况玄月谷你不也是常来的么,明日白天同样也可以出来走走。”
“我……”面对澜歌的淡然,风少璃欲言又止,可是她并不是那种可以将一切事情都忍在心里的女子,何况眼前站着的,是自己的未婚夫君。
“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踌躇许久,风少璃终是开口了。
澜歌蓦地顿下脚步,从风少璃的语气中,他感觉到她的认真。而此刻的澜歌才意识到自己方才对待眼前之人确实有些疏离了。
“有什么话,但说无妨。”澜歌淡然一笑,温润谦雅。
“我是不是做错什么了?”风少璃认真问道,秀眸直直看着澜歌的眼睛。
澜歌道:“为什么这么问?”
风少璃苦涩一笑,侧身望着远处,“不知道为什么,我总是觉得自己做错什么了,要不然你不会对我若即若离,也不会对我忽远忽近。澜歌,如果我做错什么了,请你告诉我好吗?”
澜歌背负双手,眉头依旧皱起。
“我知道,对于当初白帝上神为你我赐婚一事,你心里一直有芥蒂。”风少璃的声音渐渐有些哽咽,虽然是背对着澜歌,但目光却总是在往身后看着。
澜歌的眼神,有那么一瞬间是充满恨的,却是那么的稍纵即逝。“我没有对那件事怀有芥蒂,你也不要再多想了。”
也许不让别人多想,未必自己不会多想。
虽然澜歌的话是这样,但是风少璃却并不能相信,或者谁也不会相信,“我知道,你从来不是心甘情愿的答应你师父,更不知道你是因为什么理由才答应你师父与我定下婚约,但是对于一个女子而言,既然选择了与你结下婚约,就已经想要和你一起一生一世。”
“我答应过师尊的事,就一定会做到,我也从不会违背师尊的任何意愿。”澜歌淡淡说着,语气渐渐有些强硬。
风少璃苦涩一笑,“是不是没有你师尊,你就不会与我定下婚约?”
这句话,她问的很认真,也很直白,有些事需要委婉,但有些事却需要很直接了当的说出来,哪怕答案真的不是自己想要的。
澜歌依旧淡然看着前方,神色仍然那样波澜不惊,“这些已成定局的事,从来没有假设,况且我既然已经对这九天神灵发过誓要一生对你好,就不会毁掉自己的诺言。”
澜歌淡然一笑,回过身看着眼前的女子,迎上那双温柔的眸子,心里竟然有些自责,“方才走神也是因为魔界一事所以才会如此心不在焉,近段时间事情甚多所以忽略了你,还请你见谅。”
“是么?”风少璃凄然笑道。心里却只能叹道:“在你心里,我永远也不比魔界的事重要吗?”
澜歌并非糊涂之人,也许他知道就算自己这样说了,风少璃也未必会信,可他似乎已经找不到任何理由来说服自己。
再一次,澜歌轻声开口说道:“先回去休息,好吗?”
他的眼神,虽然很温柔,却容不得风少璃拒绝。风少璃垂眸,“那我先去休息了,你自己也早点休息。”
说罢,深情望了一眼澜歌,风少璃这才转身离去。
待风少璃走后,澜歌那微敛的眉头,却是皱的更紧了,凝眸看着夜色下的梨花,思绪回到了属于他自己的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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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美的景色,在那黑暗之下,都是纯粹的黑。所以,黑暗才能遮掩世间所有美与丑。
梨园昏暗无光,两道黑影依旧默然立在那里。许久,吹笛之人似感觉到什么,双目一亮,迅速放下短笛,蹲下身子将手平放贴与地面,那从书香阁游出来的蛊虫径直爬向黑衣人手中。
黑衣人将蛊虫收起,眼中闪过一抹诡异,随后起身向另一黑影拱手拜礼,并恭敬说道,“护法,蛊虫已经收回,我们可以回去了。”
那被称作护法的人,似未曾听到身后之人所说,双目淡淡看着前方,深蓝色的眼睛闪烁着异样的光芒,既有期待,更有欣喜。看着前方黑暗,低声说道,“等等。”
身后黑影大惑不解,正当他欲再问之时,却闻那人对着前方黑暗屈膝跪拜到:“属下拜见少尊。”
话音落下,另一黑衣人突然只觉一股肃杀之气骤然压来,这杀气来得太快,黑衣人根本未曾发觉,见眼前之人如此恭敬又听得他那声称呼,当下也是明白了来者何人,亦跟着一同屈膝跪地。
却见那黑暗之中,一道与夜色相容的身影缓缓而来,如果不是那股冰冷肃杀的气息,他几乎已经融为夜色,合为黑暗。
但是仔细看去,随着他越走越近时才发现那身影却是独立的,墨蓝的长袍将整个身子笼罩在里面,同样墨黑的面具看着恐怖而阴森,那双眼睛,却如同夜间的冥火,阴冷,鬼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