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笙醒来时下意识地摸了摸身上的衣服。她衣裳完整,刚刚的……果然只是梦而已。想到那个梦,她有几分羞涩又有几分苦涩。
“醒了?”阮少谦在旁边悠悠地开口。
“梦,只是梦吧?”
“不然还会是什么?”
“梦里做的,是不是都是假的?”
阮少谦不答反问:“你在梦里做了什么?”
“没有。”这种事情怎么能让他知道,“梦里的一切只是意识,是假的对吧?”
“当然了。”他的话让她松了口气,阮少谦促狭地说,“不过,你做春梦?”
潮笙的脸蓦然红了,瞪他:“你才做春梦!”
“我大老爷们儿做春梦当然是正常的了。”阮少谦不以为意,眼里有促狭,“你梦到什么了,为什么在梦里还哭了?”
“我做梦的时候你一直盯着我看?你这人怎么不知道避嫌?”
“我当然要盯着你看,万一你发生点什么事,走岔了回不来怎么办?”
“只是意识进入别人的梦,怎么会回不来?”
“那我怎么知道,小心点儿总是好的吧。”阮少谦打个呵欠,“我回去睡觉了。”
潮笙点点头,躺回床上,心跳还有些剧烈,赫连勋身上的温度,他的力量还清晰地映在她的脑海里。可她知道以后不会再找阮少谦进入赫连勋的梦里,没有必要了。
一连数天,不管外面怎么打仗,她都不理睬,她说过不会再上战场,她现在等待的只是离开。
五天后,方硕把她叫到帐中,摒退外人,格外严肃。潮笙看他的架势倒有些惊悚,问他是不是军里发生大事。
“对任何人来说都是小事,对你和某个人来说是大事。”方硕沉吟着,把桌子上的一封密函递给她。
潮笙打开看了看,是她熟悉的字。她好久好久不曾见过的字迹。
可一旦是他写来的信,恐怕……她打开信,平静地看完,平静地把信交给方硕。像这种密件,一般不会给外人看,方硕给她看的用意,她几乎瞬间就懂了。对上方硕的视线,他说:“如果不是我们兄弟俩素来有交情,这件事只会秘密地处理了,谁都不会不知道。只是军营里忽然消失了个阮少谦而已。”
潮笙的心一跳。“那现在……”
“我保他。”方硕低声说,“条件是你继续留在军营。”
她心一窒。“我……”
“土生,我都做到这个份上了。我保他,这可是欺上瞒下,被发现了,我要革职的,你当我胆子真那么肥,不怕死?”方硕见她犹豫不免生气了。方硕生气时是很有威严的,一张粗矿的脸像锅底一样黑,让人不敢轻易再反驳他说的话。但是潮笙知道,这种‘“保”总是有时效的。他不可能一直保着阮少谦。
“保多久?”她问。
“你在,我就保他。”
呵,好重的一个枷锁。她不明白方硕为何如此看中她,其实她这一年多以来,真正上过战场的次数都不多。或者是因为她救过他,使他对她特别有好感?还是他太相信命,一厢情愿地觉得她是他的福星?“可是他只要存在,就会被发现。”
“多简单的事,他跟你们一起去絮务。”
“为什么要调这么多人去絮务?”絮务在宋国的西北边,和陈国的边境相连,那里算是穷乡僻壤,那儿的军营不论是军资还是士兵的数量都远远不如郡边军营。
“战略调整。你答应不答应?”
潮笙低着头。阮少谦毕竟还年青,和她一样只有二十岁!他们认识三年,她也没为他做过什么事。可这种“保”是拿她的命拿她的未来在保,她不可能在军营待一辈子,也就不可能保他一辈子。
但是未来那么长,还有很多变数。眼下如果她不保阮少谦,阮少谦只有两个可能。一是他被处死;二是他逃了。他逃出去的可能性有两种,一种归隐到山间,可他才二十岁,怎么可能静下心过与世隔绝的生活?第二种他去了陈国、军营。
那样的话,潮笙也会亲手解决他。
她有些无奈,有些沉重。她发现每次她只要做了决定,一定会有些不可控的外力将她拖往她不想留的地方。最终,她还是点下了头:“好。多谢你,方大哥。”
方硕拍了拍她的肩膀:“你还年青,以后大有可为。别让我失望。”
别让我失望……多熟悉的一句话。十年前,司辰和她说过,现在,说这句话的是方硕!十年前她为的是雪秀,十年后她为阮少谦。她深吸了口气,也许这是她的命,她的命运就是为别人而活。从来都不怎么信命运的她忽然有些挫败。
“后天就启程去絮务,你们准备好去吧。包括阮少谦。”方硕说,“当然,阮少谦这个名字不能再用,上尉的职务也要暂时剔除,他就跟在你身边做个跟班吧。”
“那这边的火药……”
“有别人制配,你大可放心。”
司辰做事,她确实没什么不放心的。他那么缜密,早就想到会有一天把阮少谦除掉,他要的那些已经拿到了,阮少谦该做出的努力也都做了,对司辰来说他没有什么利用价值了。想到这些,她心里闷闷地难受。
她和方硕说了些细节,而后离开方硕去找阮少谦。阮少谦不在屋子里,屋子收拾得干干净净,没什么不对劲,但潮笙几乎第一时间想到他逃了!这笨蛋!她立刻不动声色地寻找,花了大半个时辰,跑遍了整个军营,才在军营边缘的角落里找到坐着发呆的他。听到脚步声,他抬起头:“怎么是你。”
“不然还有别人找你吗?”潮笙犀利地盯着他,“你想去哪?”
阮少谦心虚地别开了眼,潮笙上前一步,用力地捏住了他的手臂,恶狠狠地欺近他:“不许走!听见没有,从今往后,你就和我绑在一起了,我们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
阮少谦疑惑地望着她凑得超近的脸孔,“什么意思?”
“你这个人,我保了。”她说,“以后跟着我,哪里也别想去,安安心心地当你的何土长。”
“什么?”阮少谦不懂了,“何土长是什么东西?”
“后天开始,跟我去絮务军营。我叫何土生,你叫何土长,土生土长,我们是同胞兄弟。”她狠盯着他,“以后,你不必再研制火药,你的军阶降为普通士兵,职务是我的卫兵。”
“……”阮少谦的脸上花花绿绿,青青此此,随即才启口问:“谁让你保我?我用得着你保?”
“你用不着我保,走的就是死路一条。你要是真想死,我不拦你!我还落得个痛快!”
阮少谦瞪着她,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慢慢地有些发红了。潮笙走上前,用胳膊敲了敲他的肩膀:“我们都还年青,好死不如赖活着不是么?那就安心地活着吧!”
她虽然说得很隐晦,但阮少谦已经明白了。他脸色铁青,深感命运的不公。他从小是孤儿,没享受过几天好日子,自十六岁以来就成天被追逐,而后被幽禁。他不知道为何命运待他如此不公,他从前逆来顺受,但现在这种怨恨爆发了!
潮笙带他回营,看他开始收拾行李。他们其实都没什么可收拾,几件衣服而已,什么值钱的家当都没有。
有人在外面喊道:“何校尉!你的信!”
潮笙走出去,一个士兵对她行了个军礼,随后恭敬地把信递给她。潮笙看了看信封,陌生的字,是从郡边寄来的。她打开信,依然是陌生的字体,上面写着:“四月未归的理由,我等你细叙。初五晚郡边惜花桥见。”
潮笙屏住了呼吸!这封信是赫连勋写的?!可,可是,怎么这么迟才到她手中?今天已经是初六了。心烦意乱地把信塞进袖兜里,万分惆怅。赫连勋昨晚上可真的在等她?可为何……难道是因为那个梦?
他胆子可真大,竟然敢到郡边!难道不知道万一被查,他有很大的风险的吗?她知道他有能耐,可也不能如此涉险吧!眼下他平安回军营了没有?
她想了想,应该是回了吧?若是有一点关于他的动静,军营里就算没有传开,方硕他们也总该知道。那么做为“宿敌”的她肯定会收到消息。没有消息想来他是已经平安地回去了。
她紧握着信,心里有些酸涩。从前他们总是相遇,他认为那是他们之间有着宿命的缘分。可如今,他们一直在错过。就连近在咫尺都无法再相见了。是不是他们之间的缘分已经用尽了?
纵然见面了,又如何呢?他已经对她存了恨,他冷漠的模样让她心酸。她们已经回不去从前了。他不听她的解释……那样,那样也好,有些事,他不知道就算了吧,就让秘密一直藏在她的心里,直到她逝去。
她的胸口微微地疼,她回营中抓了一把药塞进嘴里,就着冰冷的水灌进腹中,她身体的某个部位狠狠地揪疼起来。
虽然不相信他还会在惜花桥,但她去看一眼,就去看一眼。
见了面又会如何呢?上次他完全不听她的解释,这次纵然听了,纵然知道她是因为重伤不归,他还会要他吗?这横在他们中间的两年,这六百多个日日夜夜,他们能当它不存在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