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吃过了。”潮笙走近他,“你今儿倒起得晚。”
“昨晚迟睡。”他朝她笑笑。他的眼角堆了些皱纹,眼睛却非常明亮。“瞧你这一脸菜色,昨晚也没好好睡吧。过来过来,喝碗小米粥。”
“我吃得很饱了,你吃吧。”潮笙对方硕怀有敬畏之心。虽然说相遇之初是她救了他一家几口,但她从来都觉得他是个英雄。一个在战场上可以抛弃性命的人都是英雄。方硕看重她主要在于她敢拼,那种霍出去不要命的精神屡屡被他赞扬,他说现在的士兵很少有胆子去拼,通常都抱着“我出去打仗,我要活着回来”的信念。这样的情况下很难调动起他们的潜能。
吃过了早饭,方硕泡一大壶茶,问潮笙道:“你的腿伤都好清楚了吧?”
“已经没有大碍。”潮笙说,“也是运气好,才走没几天就让周学冰赶上了,要是我在别的地方耽搁几天,他可就找不着我了。”
“这不是我们俩的缘么?”方硕笑道,“我说了你是我的福星你不信。哪一次不是你带着我们的兄弟平安回来?”
“这次可不是我,”潮笙说,“是诸葛将军。”
“诸葛晖当然有功劳,但你也有。”方硕睨着她,“你与赫连勋既然是世仇,为什么不亲自自看着他死再走?”
潮笙的心猛得一跳,“我与他不是世仇。”她更加不可能看着他死!这话只是听听,都让她觉得刺耳而难受。
“哦?那有什么恩怨?”
潮笙一脸艰难:“这是我的一些私事,方大哥能不能不过问了。”
“行。”方硕爽快地说,“很明显,你走了又回来了,是你和军营有缘。我知道你不想留着,想生胖娃娃嘛,这样,我给你破个例,你把你的相好带进军营里来如何?我这可是顶着压力给你破例啊,你看这军营里,有几个人是带了家属进来的?”
潮笙很尴尬:“不是为了相好的事,子女也要敬父母之恩不是?”
方硕笑笑:“你真的非走不可?走了太可惜了,我们都很舍不得你。”
潮笙沉默。若他是个男儿,他应该会留在军营展一番拳脚,拓一片天下。可她不是。她也不是胸有千秋的人。要走的决心上次已经表过了,她不想再说,是因为她也怕方硕为难。
方硕明了地道:“好了好了,我知道了,想走那还是走吧。不过,再待几天好么?过几天诸葛晖他们要去絮务,你与他一同上路。”
“好。”人家已经说了这样的话了,她还要怎么提立刻就走呢?也未免太急切,好像干了什么非要立刻要走的事似的。反正早几天晚几天,对于她这样一个只是打算去游历的人来说并没有什么区别。那就晚几天吧。
军营里的一角忽然喧闹起来,听说有人突袭。大批士兵往那边过去了,她却只钻进了自己的帐中。
夜里,她坐在榻上发了会儿呆,心里不大好受。其实从昨天开始她就没有想过若赫连勋知道是她假装司辰御驾亲征的消息,会怎么样?他定是对她失望透顶了吧?
他们的关系越来越错综复杂,可她不想在他心中她是这样一个宁潮笙。哦,她忽然想到,她现在不会在他心中了,在他眼中他都嫌烦。他们之间……怎么就这样了呢?
她吸了口气,冷冷的风灌进胸口,叫她的心口的伤痛极。她捂了胸口好半晌,才起身倒水吃药。潮笙去找阮少谦:“让我再进入那个人的梦里吧。”
阮少谦好奇地问她:“那个人如果不是司辰,又是谁?该不会是孟华吧?”
潮笙被他惊住了:“当然不会,孟华是雪秀的丈夫,我去他梦中做什么?”
“那那个人究竟是何人?”
“你帮不帮?怎么问那么多。”
阮少谦人无奈地说:“你开了口,我哪能不帮。”
潮笙说:“那,开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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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中的她站在一个烟雾弥漫的地方,眼前依旧是一堆的瓶瓶罐罐搭成一座桥。来过一次的她已经轻车熟路,一直沿着罐桥走到底,进入黑漆漆的房间。
推开那扇门,依然是黑漆漆的。怎么回事呢?难道赫连勋的梦境就是黑漆漆的?
她便在这黑漆漆的地方张望。片刻之后她发现,这儿是他在梁国的别苑,他们曾经在这里分享过很多亲昵时光,可是现在这样的黑,像笼罩在永远化不开的浓雾里。
忽然有动静,门被打开,赫连勋出现在房间门口。他似乎没有看到她,而是在房间里坐了会儿,这里摸摸那里摸摸,然后沉重地叹口气。那叹息声太沉,沉到让潮笙的眼睛酸涩,水里蕴起了水雾。
她走过去,可是画面忽然一转,不再是那黑漆漆的地方,而是一望无际的草原。美丽的草原风光,正是落日的时候,整个草原被染得金黄,潮笙心醉地欣赏着眼前的景色。她忽然发现,原来相较于海,她更喜欢这绵绵无际的草原。
有马蹄声响起,两匹一黑一棕的马并齐而来,马还未停稳,马背上的两个男子已经跳下来了。深蓝色深衣的伟岸男子是赫连勋,另一个白衣的美艳男子,是仲间。
“还是没有结果?”赫连勋问。
仲间沉默了会儿:“她跟着司辰进宫了。”
赫连勋瞳孔一缩。终究她还是留在他身边了。她曾经说过除非司辰杀了她,否则她不会离开他。可是,那那段与他亲昵,和他那么亲密的时光,又算是什么呢?潮笙她那么不轻易信任别人的人,肯交付自己,他以为那是她对他感情的默许。“她是心甘情愿地跟着他走的?”
潮笙心里涩、涩的望着落寞的他。她在旁边小声地说:“我没有跟他进宫,我没有啊!”但是他们听不见,似乎也根本没发现她在身边。
仲间说:“她到他身边,不管是心甘情愿还是别无他法,她终归还是选择了他!”
赫连勋深深地叹了口气。潮笙走近他们,却发现仲间不见了。梦果然是梦,总会有些奇怪的现象。她轻唤他的名字:“赫连勋。”
他一怔,慢慢地转过身,看到她的时候眼神变幻了好多次,从刚开始的不敢肯定,不敢相信,到有些喜出望外。他伸手摸了摸她的脸,确认她是有温度的,才蓦然把她拥进怀里,抱得那么紧,简直像要把她折断。
“你终于还是回来了。”他分开距离审视着她,嘴唇压下来,唇舌带着极强的攻击掠夺意味,她随他亲吻,只是鼻子酸酸的,他尝到了咸味,问她:“为何哭?”
她摇摇头,“以后我再也见不到你了。”
“这是什么话,你不是回来了吗?”
“可赫连勋,你不要我了。”
“我没有,我怎么会不要你。我找了你整整九个月,可是音讯全无。”
“我受了很重的伤,在床上躺了五个月。后来我有写过信给你。”
“我收到的最后一封信是你在金都写的,告诉我很快就回来了。但你最终没有回来。我以为你留在司辰身边了。我恨他,更恨你。”
她抬头望在着他,眼里还是水气蒙蒙的。“那现在还恨我吗?”
“你回来,我就不恨了。”
“我回来了,可是你不要我了。”
“怎么会?我还没有看腻你,要看六十年才会腻。”
潮笙的眼泪滴下来,唇却是微弯上扬。“才不过两年而已,你就已经把我忘记了,还谈什么六十年?”
“两年?”赫连勋的目光凝视她,“现在才过了九个月。”
“两年了。”她伸手摸了摸他的脸,她以前从未这样做过,她想这样做的时候已经没有机会了。她踮起脚尖凑上他的嘴唇,他用力吻下来,唇舌交接,热情澎湃。
画面一转,他们已经在床榻上,两个人极尽纠缠,连疼痛和快感都无比清晰。他满足地在她热烫的身体里纵横挥洒,感觉她的包容和战粟。
他拥着她睡去,忽然间,什么东西碎裂的声音将他震醒。猛得睁开眼睛,赫连勋下意识地看了看枕畔。
空空如也,没有人,更不可能是那个人。
他居然……做了场春梦!可那个梦,无比的真实,就像她当初在他身边时一样,她芬芳而柔软,让他迷失方向。他呼吸凌乱急促,随即疼痛从心底连根而起。他忽然极度后悔。那天在祟花楼一见,他不该不让她说不回来的理由的!那么急匆匆地显示出他不在乎的样子,不过是为了在她面前扳回一局。
可他要那样的倔强做什么?他没忘掉她!他还是爱她。
梦里的她那么瘦那么柔软,她说“你不要我了”时眼泪到现在还让他难受。他想见她,真实的她,而不是在梦里!
他从床上一溜烟跃起。既然想见她,就要付诸行动,问清楚,只要问清楚他就认了。也许她真的是受了很重的伤所以不能来见他呢?也许她真的是有原因的。只要她当面把话说清了,就算是背叛,他也能欣然接受,总比现在这样一团谜乱的好。
有什么办法可以见面?
他仔细思索着平和地见面的可能性。很快,他想到了一个办法,虽然不知道可不可行,但试一试总是好的。他走到书桌前,研墨开始写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