操练一天,回到营帐,赫连勋灌了一大口水,习惯性地坐到书桌,看会儿兵书。
他们这个营比较密闭,就算同一个区的士兵都进不来,故而也特别宁静。
看书不知不觉时间就迟了,他走出帐外,一片冰凉月色。天已经稍稍有些凉了。潮笙去了两个多月,也不知道她现在在哪儿?
夜里,他做梦。
阳春三月的暖阳下,他和潮笙策马奔腾在绿草原,两人嬉戏打闹,他将她扑在草地上,吻着她的眉眼,她的脸。旖旎的画面一转而逝,忽然间周围的场景变幻,不再是草原,而是一个漆黑的院子。
他像个旁观者一样院子里挤满了人,有人被挟持,长剑抵在被挟持的人的脖子上。被挟持的人是谁,他不知道,看不出来容颜。
在乱战中,纤细的身影闪电一般冲出来,挥舞着手中的剑,把箭矢一一打落,却没有挡住其中一枝!
那枝箭恰恰穿进她的胸膛!穿胸而过!
他在梦里大吼,他扑到她身边,却好像根本靠不近她,伸手也无法触摸。她抬起脸望着他,唇角流下触目惊心的鲜血。
“潮笙!”她怎么还在微笑,她受了那么重的伤,怎么会微笑!可是她笑得特别柔特别美,像临行之前被他吻过之后的表情。
血大口大口喷出来,她的笑凝固在唇边,眼睛缓缓地合上。
“潮笙!”他大喝一声,猛然惊醒,心在胸口狂烈地猛跳,心里沉甸甸的,叫他连呼吸都疼。
他下床灌了好几口冷水。只是梦,对吧。只是个梦。
她不会有事的。她没有去什么危险的地方,怎么可能会发生危险。何况,有仲间护着她,她不会有事。
他的眉拧得很紧,心情灰暗,刚刚的梦他不愿意再回想,那种事绝对不能发生。
他算了算时间,既然不放心,那干脆亲自走一趟。他立刻整装,打算天亮就出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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祭天大典在午时开始。
司辰做为太子,一大早就斋戒沐浴,穿上金色玄端,戴金色发冠,和一众皇室成员一同前往平华祠。
因为是三年一度的大庆典,显得格外隆重,所有皇室成员都盛装出行。他的车紧紧跟随在信德帝和皇后的身后,穿过宫门,前往平华祠。
一路几乎见不到生人,一早就被清场得很干净,毕竟是很隆重的节日,安全需要有保障。一行人走得太慢,半个时辰后方才到达平华祠。
一直到了祠内,他们鱼贯下车,以步行的方式先到内苑歇息,待时间到了,进行祭天。
天气热,玄端太厚重,司辰难免闷热,进入内苑就解了中衣的领子。栀子递帕子给他擦脸,又忙着端茶倒水。
平华祠里梵着上等的香,可那浓重的香味呛得司辰直想咳嗽。
他接过栀子倒的梨子水,呷了一口。此时方才巳时初,还要等一个多时辰才到午时。他休息的苑很清静,窗外种了几杆修竹,绿意幽幽的。
他站在临窗的地方,栀子和他说:“主子,你坐下来休息会儿吧。”
“你先出去吧。”他想独自待一会儿。
栀子想了想,点点头,就先离开了。前天主子自从花园回来,就一直是木然的状态,直到那天夜里,才好似整个人开窍了,这两天精神就好得多了。
她很疑惑潮笙怎么来了又走,她好像总有办法让司辰变得一团乱,然后又逃之夭夭。也许只有一个潮笙才能让太子变得有血有肉有情绪。
周遭安静下来,也不再觉得有那么闷热,他坐在靠窗的位子上,望着外面的那几杆竹子。脑海里什么也不想,放空自己,眼前的一切也就变得空洞。
半晌后,敲门声响起,是他们宫中的大太监:“殿下,皇上和皇后陛下请您到他们那边一叙。”
司辰随即前往。
信德帝和皇后那间屋子坐了两个高僧,他们对司辰行了礼,各自落座。这其间难免一番吹捧,说司辰长相如何如何俊秀,面相如何如何地好,将来一定会将宋国治理得如何如何。
司辰从小听惯了这些僧人、道士奉承的话,也毫不在意,倒是把信德帝哄得很开心。皇后脸上挂着笑,那笑却很是苦涩。
在皇帝皇后身边待了大半个时辰,外面燃起特制的大型香火,他们要准备进行典礼了。
司辰走出去,在他们四周有不少侍卫站立在那儿,他往人群中看了一眼,快步走回了内苑。栀子正喃喃自语:“怎么好像有人来过这间房?”
司辰出声问道:“怎么?”
栀子见他问了,便说:“茶水溅出来了。先前我分明擦过的。”
司辰的眉微蹙,栀子道:“难不成有老鼠?”
“把桌子擦了吧。要准备去了祭典了。”他望着桌子上的水杯,忽然拿起来凑到鼻间闻了闻。
并没有什么特殊。
他和栀子道:“把茶水都倒了,洗净再换一壶。”
“是。”栀子虽然有疑惑,但不敢问。
司辰整了整衣衫,在外面钟声敲响之时走出房间,排在信德帝与皇后之后,跟着队伍走向祭天的大院子。
皇帝皇后先梵香礼拜,而后退到苑内休息,司辰缓步来到礼台,才刚刚点上香,便有一阵骚动自外面传来。他不由往外看,一队侍卫忙乱地往信德帝所待的地方奔去。
“发生何事?”司辰看向孟华。
孟华道:“属下去看看就回。”
时间不能耽搁,司辰按照祭司所说,按照各程序执行礼拜。忽然有隐约的喧哗声传过来,:“走水啦,走水啦!”
恰恰是信德帝所在的那边内苑着火,一时间大半的侍卫往那边飞奔,场面混乱。
孟华拧着眉,和他所带领的侍卫队道:“不管发生什么事,你们都别走,守着殿下。”
司辰恍如未闻。礼毕,插香,身后传来一阵巨大的炸响,浓雾四起,尖叫声顿时充斥在四面八方。
孟华率领众人围到司辰周围:“主子,小心!可能有刺客!”
浓烟很大,以至于他们的视野有限。司辰闻到硫磺的味道,知道是不是有人携了火药,浓烟最强烈的地方在院子的入口处,地上炸出了一个大坑。
对方有炸药!司辰眸色一凉。若是杀伤力太强的火药,他今日恐怕走不出平华祠!
孟华果断地道:“马上退到内苑。”
十几个侍卫护着司辰往内苑退,忽然间,如雨一般的箭矢疯狂洒落,侍卫挥刀狂砍,地上顿时拂落箭矢数十只。
凌乱中,王力生塞了只盾牌给司辰。“主子,自己多加小心!”
疯狂的箭雨还在洒落,看它来的方向,有不少刺客藏在二楼的藏经阁里。司辰和孟华低声吩咐了几句,孟华点点头,突出重围去和外头的护卫队报信。
从浓雾中出来几个全身雪白的,穿着侍卫服的年青人,他们提着剑,以极快的速度奔过来。
力生大喝:“小心!他们不是我们的人!”
一时间刀剑声响,击落一地火星。又是一声炸响,烟雾四处弥漫,他们似乎故意采用声东击西的办法,制造混乱!
眼下局势严峻,司辰还未到达内苑,那些刺客已然扑过来,有两队刺客,与司辰的侍卫打得不可开交。
力生咬咬牙:“主子,到内苑去,这里太危险!”他背靠着司辰,将他往外苑的方向推,手中长剑不断击落箭矢。
忽然间,从二楼跃下一个人,蒙着面,与司辰打了个照面。但是在浓雾中,看得不大清楚。司辰疑惑了下,看到那个人身形一顿,就往他身后跑,与那群冒充侍卫的刺客开打。
司辰皱眉:“刚才那个人……”
力生道:“我并未看清。主子,快走!”
没有援兵到来,他们已经越来越被动。王冲见到身边有陌生人与他们并肩,不由分神看了一眼。
“潮笙?”王冲看清楚她蒙在白布后面的脸,不由大赅。
“别说话!专心打贼!”
她是潮笙没错!一大早她就混进来了,但是直到火药炸响,才知道出了事。在楼上疯狂下箭雨的时候,她溜上二楼,宰了几个射手。
她没想到一个祭天大典居然胆敢有刺客,苏晟的胆子太大了!
她从未像今天这样专注地挥舞她手中的剑,手起刀落,又快又狠,鲜血迸溅出来,带着浓烈的血腥味。她眉眼冷肃,听到力生大叫一声:“主子!”
潮笙朝司辰那边看去。他的肩膀上赫然一支箭,鲜血立刻染湿了他的金色玄端。
潮笙三下两下把正在逼近她的人击退,朝司辰那边跑去。
“要不要紧?”她问。
司辰的目光对上她的眼,微微一惊,她还没来得及听他回答,蓦然剑光乍起,把自后面赶来的一个刺客击毙。剑锋上沾染了鲜血,她挥洒到地上,形成一道鲜红的血线。
一大波刺客靠近,可是援兵还没有来!
他们十个人将司辰围在中间,而刺客有几十号。他们陷入了困境。
潮笙从怀里掏出一个黑色管子,从背后递给力生。力生分神看了眼她,她道:“你身量高,抛远一点,引爆它。”
力生了然。
黑色的弧线落到人群中,顿时发出炸响,炸得人耳朵嗡嗡直鸣。有几个人被炸飞,而有些人被惹怒了,不管不顾地冲上前。
司辰望着在人群中厮杀的潮笙,鲜血染得她一身都是,也不知道她有没有受伤。她纤细的身形那么灵活,一把剑在她手中挥舞自如,像一条灵蛇。
她终究……还是把他放在第一位。
忽然间,又是大量的箭雨落来,潮笙挥舞着剑,有一枝箭擦过她的耳边,削下来几根黑发。
腹间忽然传来一阵疼痛,她咬了咬牙,忍着痛从一个剑客劈来箭溜下去,长剑直没剑客腹中。
她气喘吁吁,以剑支地。腹疼让她直不起身。真是的,该来时不来,怎么偏偏在这个时候来了?
“潮笙,你怎么了?”问他是的力生。
她摇摇头。有刺客发现她的异状,朝她击来,那一瞬间,是司辰拿剑替他挡开刺客的攻击,潮笙不能让司辰有任何闪失,她瞬间直起身子,在那千钧一发之际,另一名身手奇快的剑客飞速行来直指司辰。潮笙将司辰往旁边一推,长剑直接插入了潮笙的胸口!
“喀”得一声,潮笙听见挂在胸口的玉佩断裂的声音。
随后,才是茫然的疼痛。她低头看了看自己,长剑穿胸,剑猛得拔出去,鲜血顿时喷溅出来。
“潮笙!”
是谁一声大喝?
潮笙软软栽倒,世界变得一片苍白。
耳边好像没有刀剑之声了,她看到的一切都是白色的。白色迅速在眼前堆起,像层层叠叠的白云。然后,在这一堆的白色之中,她看到司辰悲怆的脸,他眼里凝结的眼泪。
她想伸手摸一摸他的脸,他的眼泪掉到她脸上,她张口想说话,鲜血喷涌出来。她知道,她要死了。
她为司辰挡剑而死,以后,就可以不欠他了吧?
可是,可是,她欠了另一个人。她答应他的事情,再也无法做到了。
“别伤……心……送,送我……”她的声音支离破碎,“送我……去梁……”一股血又喷出来,她的意识飘散,手垂落在地上。
“潮笙!”司辰跪在地上,抱着全身浴血的宁潮笙,颤抖而冰凉。她不可能就这样死去,不能在他怀里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