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笙顺利地出了金都,肥壮的大马脚程很快,一直到天黑她方才找客栈落脚。
沐浴时,她玩着胸口温润的玉佩,手指头在玉佩上轻轻地抚摩,又塞回衣领,贴着胸口戴着。她想,她会在两个月之内回到梁国吧。赫连勋看到她会开心么?
她不在的这些天,他都在军营吧?他忙么?他可想着她?
心里忽然就有了一点软弱和期待。她想他,想藏海草原。
她在房间里,觉得房间闷热至极,于是推开窗。临街的二楼,外面已经是星火点点,街上行人不多。
她坐在椅子上,撑着脸望外面渐渐暗下来的天色。忽然间,她看到熟悉的身影,被推着轮椅,徐徐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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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华忙活了一天,脚不沾地地回到家喝了口水,又打算进宫。
雪秀见他累,心里疼惜,站着给他擦汗。他连忙将绢子夺过来:“你去歇着吧,昨晚被孩子折腾得都没怎么睡。”
“哪里就娇贵成那样啦。”雪秀虽然被说,但心里甜蜜蜜的。“你还要进宫吗,今儿什么事,这样地忙?”
“没什么事。”孟华道,“我进宫交待一声就能回来。你别等着,累了就躺上躺着。”
“好。对了,潮笙白天来过,她说她没事,会平安离开金都。让太子殿下别去什么正天苑。”
孟华闻言怔了怔,方才弯唇笑道:“我就知道潮笙没事。她对付那些事游刃有余。”
“潮笙遇上什么事了吗?”
“没有没有,她好好的。眼下应该已经到落脚的客栈了。”孟华点点头,“我不多说了,进宫去和主子交待一声,免得主子担心。”
雪秀望着他:“他会担心潮笙吗?”
“担心自然还是担心的,往日的情意总不会说没就没了。”
孟华策马进宫,彼时司辰正在栀子的服侍下吃药。
今天他的脸色比前几天都更好,孟华想,或许他已经放下彻底放下心事。只有把那些事情断得干净了,他才能一日一日好起来。
“可有消息?”司辰见到他,把药碗放下来。
孟华点点头:“她已经出城了,还给雪秀留话让你不要去正天苑,想来她也已经去过正天苑,知道是怎么回事才离开的。”
司辰沉默了一阵。“她出城就好。”往后,不会有她讨厌的那些了吧?她讨厌的练剑,她讨厌的杀人。她从来不说的话,昨日说全了。他其实何尝不知道她不喜欢,只是一些事情摆在她之前,他选择性忽略了而已。
怨不得她心中有怨,因为他从一开始就错估了他们之间的关系。若是,若是知道他后来会爱上她,会变成一言一行都影响他的人,他只将她收在身边,做个陪伴她的人就够了。
可惜时光不能流转,错过的事情,注定要继续错过。而今他需要做的事情,只剩一件事。
那就是朝他的目标大步走去。
“栀子,”他忽然抬头,“祭典的衣衫尺寸改好了么?”
“都好了。今日裁缝已经送过来了,就等着您后天穿呢。”
司辰略有所思地颔首。
他望着窗外,心里有一丝萧瑟。此时的她,以后的她……他想,他们此生不会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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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沉沉,街道已经沉睡。
盛夏将要落幕,到了夜里,微风吹来已经十分凉爽。潮笙一直在房间里,在车轱辘辗过木地板发出咯吱声的时候,她偷偷看过。
那个人,住在离她两间远的地方。
苏洛不是被掳走了吗?为何会出现在这儿?
他们只有三个人,看起来竟然不像是来追赶她的。可是身为质子是不能出城的,苏洛是如何逃过层层检查出城了呢?
她告诉自己,别好奇。好奇心害死猫,她现在不能像以前那样任性不负责。
经过一天的赶路,她疲倦了。她睡得小心翼翼,保持警醒。这样的睡眠注定不会太好,所以稍有动静,她立刻醒来。
“叩叩”,清晰无比,是温文有礼的敲门声。
潮笙拿着剑闪到门边。那敲门声依然在继续,不焦不躁,不急着撞门而入,也不想要放弃。
她偷偷从门缝看出去,正是坐着轮椅的苏洛。
敲门声在继续。“潮笙,开门。我知道你在里面。”
潮笙估量了一下形势。来时苏洛没有带几个人,假设他们有六个人,只要不是顶尖高手,她大抵还打得过。
思量的结果是她打开了门。
苏洛坐在轮椅里,抬头望她。他衣冠楚楚,仿佛还在王府之中,淡定自若。
“二皇子为何会出现在此地?”潮笙问道。
“能不能进屋谈?”
潮笙看了看他,“你一个人?”
“有必要带侍卫么?”他反问,“你打算杀我?”
潮笙猜不透他的用意。不带侍卫,不是来灭了她,深夜到她的房间是为什么?
但他一个残障人士不怕剑术高强的她,她自然没有理由要畏惧他。她打开了门,他转动轮椅进入黑漆漆的房间。
潮笙点了灯,烛火悠悠,火苗在桌子上颤巍巍地跳舞。
“苏二皇子,难道你不是正在被关在正天苑吗?”她出声挖苦。
苏洛唇角勾起,算作是笑。“你果然去过了。”
“你不是被苏晟关起来了么?又是怎么逃出来,并且一天跑了这么远的路?”
苏洛道:“我并未被关起来。”
“哦?”潮笙倒是意外了,“所有一切,只是苏晟的一个局?”
“正天苑的事情我并不了解。我来,只是为了来找你。”
“你一个质子,擅自离开质子府不要紧么?”
“那也是为了来追你。”苏洛抬头望着她,“潮笙,你甚至连验证都不验证我是不是宁致远,就离开了?”
潮笙坐到椅子上,保持与他一个高度,“我无可奈何,必须要先走。”
他冷冷一笑:“司辰真的比你的哥哥更重要么?”
潮笙望着他:“司辰对我有恩。如果你真的是我哥哥,在两人之间,我依然会选择护他。自家亲人之间帐好清算,但外人的债一旦欠了,就很难还清。”
“好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苏洛的神情更冷,“其实你打从心里根本不信我是宁致远。”
“你又何尝相信?”
“我宁愿相信。”
潮笙问他:“你心中充满仇恨,你想要苏晟死,是不是?”
“不是,”他一字一句地说,“我希望齐国灭亡。”
“他们加诸在你身上的痛苦,有那么多?比起我的家破人亡还多?”
他咬牙切齿:“还要多!”
“所以呢?”潮笙平静地睨着他,“你想要复仇?让我利用司辰的手?我没有那么大的能耐,司辰也不是傻瓜。想走我这步棋,你显然错估了大局!我对于司辰来说什么都不是!把我和他放在同一个危险的地方,他会牺牲我成全他自己,你懂么?”
苏洛神色在烛光下阴晴不定。半晌,才抬起头:“你是如何做到的,放下国仇家恨,苟且偷生地活下去……”
潮笙的心一塞!“因为临分别前,父亲叮嘱我无论遇到什么困难都要活下去!我为什么不苟且偷生,我好好地活着就是对他们最大的报答!”
苏洛沉默了半晌,忽然问:“我可不可以和你一起走?”
“你不打算回质子府?”
“那个地方,我受够了。”
“你会放得下心里的仇恨?”
“既然我什么也做不了,那还不如走掉。”
“可我不行,”潮笙说,“冒然把你带走会引发不必要的纠纷。你是质子,质子擅自出走,两国之间会有嫌隙。”
他冷笑:“那关我什么事?”
潮笙叹了口气:“我不会带你走,我不能。”
他转动轮椅就走,“那就算了,我确实走了一步错棋。我高估了宁致远在你心中的位置!不过,潮笙,有件事我要告诉你。后天,是宋国的祭天大典。”
“那又如何?”
“祭天大典在金都的平华祠举行,那是皇宫之外的地方。而苏晟,已经在金都了。”
潮笙的心一跳。
苏洛离开了,房间里恢复宁静,可潮笙的心有点儿乱。她撑着脸,望着跳动的烛火。
祭天大典会有很多守卫,司辰身边会有层层保护,外人根本无法近他的身。根本不用她担心的。她想,有那么多侍卫在那里,司辰会好好的。
可纵然这样安慰自己,她也仍然放心不下,一整夜躺在床上辗转反侧。
一边想着要早点去梁国,一边却担心着司辰。苏晟既然想要司辰死,他会不会用尽办法,会不会买通司辰身边的人?会不会……
一直想到太阳爬上天空,她终于决定,等祭天大典之后再走。祭天之后,司辰大部分时间都会待在皇宫里,对他来说待在皇宫比在别的地方安全得多。反正祭天就在明天举行。她耽搁个一两天时间也不要紧的。
她花了一天时间回到金都,平华祠周围戒严,生人完全不许靠近。潮笙想,这么严的阵势,司辰应该会很安全。
她在附近找了间客栈住下。心想只要明天看到司辰平安回宫,她就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