力生抵达桃折已经是五月中旬了。
天气热得很,离上一回到桃折过去一年时间,可那一次他们来得浩浩荡荡,此次只有力生一个人。
他抵达桃折已经是下午,船家不愿意开船去明洙岛。可他等不到第二天,和一个船家讨价还价,最后花了十五两银子。
他无心欣赏沿途美妙的风景,船底下那清澈见底的海水。
他只想快点到达明洙岛。
牵挂了这么久的事这么久的人,马上就要揭晓答案。力生和司辰一样,也不相信潮笙已经离开人事,他更愿意相信连赫会对潮笙手下留情。
可如果潮笙不在明洙岛呢?
他的信仰会不会瓦解?
如果潮笙不在明洙岛,那是不是真的意味着她已经不在人世了呢?司辰说,潮笙的最大梦想是找一个海边的小岛,快乐地活下去。她一定会去明洙岛。
船靠岸时,天已经开始黑了。
力生下了船,明洙岛上有居民睁着乌溜溜的大眼睛盯着他,一窝蜂涌上来问他要不要买海鲜。
力生婉拒了,在岛上先找地方落脚。
明洙岛虽然是文人墨客爱来的地方,但并没有客栈,要和居民商量投宿。力生找了家看起来还算富裕的人家,租了他一间屋子。
主人家热情地邀请他吃晚餐,力生却之不恭只好和他们一起用膳了。力生和他们打听是否有年青的姑娘来明洙岛。
“我们明洙岛每天都有年青的姑娘来来往往,不知道你说的是哪一位。”
力生和他们形容潮笙的模样:“高高的个子,身材苗条,长得非常漂亮,鹅蛋脸,长眉毛,大眼睛……”
上了年纪的主人一笑,露出黑黑的牙齿:“我们这儿多的是漂亮姑娘,哪知道你说的是哪个?莫不是你气走了你家娘子,来追她的?”
力生讪讪地笑:“不是。不是。我哪有那个福分娶她做妻子。”说完,竟觉得有些沉重和苦闷。
夜晚他在黑漆漆的明洙岛转了一大圈,没有找到潮笙。
第二天一早,他挨家挨户去寻找。他满怀希望而去,带回来一肚子失望。
他在岛上待了整整四天,岛上的居民都认得他了。他的满怀希望已经破灭。潮笙不在这里!
潮笙若不在明洙岛,她会在别的什么地方么?他拒绝相信潮笙死了的这件事,他痛苦,被海风吹得眼睛通红。
明天他就要离开明洙岛了。潮笙既然不在明洙岛,他也要回去和司辰复命。
可他要怎么和司辰说?
如何说?!
那一晚,他喝得烂醉如泥。
第二天回到桃折,他写了封信送回金都。
信在半个月后到达司辰手中。
司辰平静地看完信。不在明洙岛?那么,她会是去了哪儿呢?
不管去哪儿,他想,她一定会回来。就算现在不回来,他生辰的时候她总会回来的吧?再过两个月,她一定会回来的。
他想起前年他从陈国回来,路上放出消息说他因为纪君芙病重,潮笙日夜兼程地赶到了他的身边,就为了确认他是不是安好。
那么在乎他的她,怎么可能会头也不回地就走了呢?
他不相信。
再用旧招,管不管用?
试一试。再试一试吧。
他打开抽屉,里面放着好些潮笙给他写的信。最后一封是她在郡边写的。她的信从来也不会倾诉思念,但他总能从她的笔尖感受到她的情绪。唯独这一封信。
在被他关在王府不管不问两个月,又带进皇宫之后,他已经不确定她心中对他是不是充满了恨。
简单利落地说她会完成使命,最后两个字保重,写得分外用力。
她让他保重。可她若不在,他怎么保重呢?
“潮笙,回来,回来陪着我,行不行?”他的声音低得像风吹落树叶的声音。“就算你恨我,只在我能看见的地方也行啊。”
☆☆☆☆☆☆☆
碧绿的原野,一望无际。一袭红影挥动着缰绳,疾电般奔向草原的另一头。
另一辆马匹跟上,藏青色的华服,魁梧的身躯,就连他身下的马也比别人的马高壮一截。
红衣女子的马速度慢下来,终于停在一道小溪边,她跳下马,让它自在地喝水吃草,自己则蹲下来洗了洗手。
后面那辆马追过来,还未停稳,青年从马跳了下来,含着笑向她走来。“潮笙姑娘。”
潮笙看了眼那青年,神色冷淡,“你跟着我做什么?”
青年微笑:“眼光总是不自觉地被你的英姿吸引。我喜欢你,我注意你两个月了。”
潮笙望着青年真挚的目光,笑出来,“才两个月而已,就够你喜欢我了?”
“是的。你美丽,善良,让我深深着迷。我每晚都梦见你。”青年上前一步,“嫁给我,好吗?我会给你最好的生活,这里的牛羊都会变成你的,而我,也是你的。”
潮笙头皮一麻。这青年是牧场的主人的儿子,叫令吉,最近几天总是跟着她,让她有一点困扰。她善良?她手中的血腥和罪恶让自己都厌弃。其实她一点都不善良。
“我已经嫁过人啦,令吉公子。”潮笙说。
“嫁过人?”令吉不信,“怎么可能呢?你的丈夫呢?”
潮笙露出痛苦的神情,“我不能生孩子,被他休了。”
令吉的神情迷茫了,半晌,才说:“不可能吧。怎么可能。”
“是真的。”潮笙说,“因为不能生孩子,被丈夫休了,我一个人无法生活下去,才来到这里帮牧场主人看牛羊。”
“可你与我父亲不是那么说的吧?不是说是孤女吗?”
“不说是孤女,他也许不会收留我。”潮笙抱歉地道,“请不要因为我的谎言而赶我走好吗?离开这里,我的日子可就过不下去了。”
令吉长长地叹了口气,翻身上马,打马走了。
潮笙望着他远去,吁了口气。
身后马蹄身响,她以为是令吉去而复返,正有点懊恼,便听到个陌生的声音:“被休妻?不能生孩子?宁潮笙,你还真是很能瞎编呢。”
潮笙回过头,看到一个骑白马的青年。他背着光,她看他被他身后的一轮红日灼痛了眼睛。
细细地打量这个青年,很细致的容颜,绝色大美人,艳光四射,脸却像个冰块。一个男的美人儿。她好像见过他,和赫连勋在一起的时候,可他叫什么名字,她忘记了。
“你是哪位?”潮笙眯眼问。
“你不记得我了?”他没有要下马的意思,“不记得也不要紧。你为何在这里?”
潮笙说:“被休妻,无处可去。”
“你和赫连勋几时成亲过了?”
“……不是他,是别人。”
他打量着她,明显不信她的说词。“你不知道吗?这里是赫连勋的地盘。”
“……为什么?”她确实不知道。
“他是王爷,整个藏海草原都是他的封地,有什么奇怪。”他说道,“估计他现在就在草原上。”
潮笙有一丝迷茫了。怎么可能会这样有缘?她躲着的这个地方,会是赫连勋的地盘?“你是他的属下?”
他顿了顿,“大概算吧。”
“别和他说你见过我。不然他一定会宰了你。”
“为什么?”
潮笙说:“他说他这辈子都不想见到我,你和他说在这里见过我,他一定会迁怒你的。为了你的性命着想,千万别和他说见过我。懂了吗?”
他似笑非笑。
潮笙跳上马背,“我走了!后会无期!”
她匆匆地回到帐蓬,钻进里面再也不出来。
星也随后也跟进来,“怎么了?”
“没事。外面太阳烈,我进来躲躲。”如果这里真是赫连勋的地方,如果在这儿真的会遇到赫连勋呢?
她是要急着逃跑,还是可以在他的庇佑下好好地生活?
她喜欢这里。
她在这儿待了快三个月,与世隔绝,每天的生活简单极了,她甚至连剑都不练了。她从前练剑,是因为司辰需要她当一把刀,她怕自己生锈,所以练剑。可如今,她的生活就是赶牛赶羊,为什么还要练剑呢。
她甚至想把剑扔掉!
她不想离开。在这儿的生活,没有刀光剑影,没有鲜血,没有她的恶梦,蓝天白云,绿草幽幽,连空气都是草的芳香。她在这里平复了心里的伤口,对未来有所期待。
赫连勋不是司辰,他会让她在这里过下去的,对吧?
如果,如果实在不行,她可以到另一个草原。天下这么大,不是非要固定在一个地方过下去的。正如同,她喜欢明洙岛,但最后并没有选择去那里。
或者,那里因为有和司辰的记忆,她有点不敢去。在一个充满回忆的地方,恐怕很难忘掉过往。再说,她也怕触景生情。
星也疑惑地看看她,“我刚刚看到令吉一直跟在你的马后面,他没对你怎么样吧?”
“他能对我怎么样呢?”
“我看他人倒是不错。”
“那又如何?”
星也耸耸肩,“我就随便说说。”
潮笙叹了口气:“也不知道我还能不能在这里待下去。”
“怎么了?”
“没什么,静观其变吧。”男人求爱不成,不知道会不会恼羞成怒?
过了三四天,一切照常,潮笙也就放下了心来,她没有再见到仲间和赫连勋。那天晚上她在床上想了很久,终于想起来那个长得冶艳的美人名叫仲间,他曾经塞给她一堆银票让她把赫连勋干掉。
一个当着主子的面塞钱给她让她干掉主子的下属,和赫连勋是怎么相处的呢?潮笙很好奇。
她就无法想象谁和司辰能这样大胆地交谈。
这天天气略有些不好,但牛羊还是得吃草,潮笙将它们赶到几里之外溪边的草地,斜坐在马背上看着牛羊吃草,自己则拿着些干草在手中编着玩。
她把干草编成箭矢射着玩,自得其乐。
忽然间,羊群大乱,潮笙下意识地跨坐回马上,驾过去看看是不是来了狼。
岂料不是羊,却是一条粗大的蛇。不知它是受了惊吓还是疯魔了,竟然缠住一只小羊,紧紧地勒住它。
潮笙手中没有剑,让她徒手去把勒住羊的蛇弄下来绝不可能。如何是好?
她在地上寻找着树枝,偏偏草地上连树枝都稀少得很。就在她打算冒险一回的时候,马蹄声响起,一匹黑马疾风般跑来,从马上跳下个魁梧的白衣男子,三两下把小羊背上的蛇砍成三段,挑落在一旁。
潮笙皱着眉,看着那个缓步走过来,手中的剑还在滴血的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