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妃不要大王

第一百二十三章 故人重返

潮笙没有和聂将雨一同回京。

她和林厚诚夫妇坦诚聂将雨一事,珍瑜愤怒异常,大哭推搡着潮笙说她是骗子。

“他既然是父亲,又怎么肯让自己的骨血流落在外!我再也要不回斯羽了!你这个骗子,骗子!”

林厚诚虽然没有像珍瑜一样大骂出声,但也不赞同潮笙的做法。

“他会把孩子带回来。”潮笙说,“换言之,就算他不将孩子带回来也没什么错,那是他的孩子。有他在,斯羽会过得很好。”

珍瑜闻言哭得更伤心了,她不能原谅潮笙,“一个把自己喜欢的女人都逼死了的男人,他有什么能耐让斯羽过得很好?我不相信,不相信!”

潮笙默默走出了林家。

他们也许不谅解,可潮笙不觉得自己做错了。无论如何,聂将雨是斯羽的父亲。他有权利知道聂府将孩子接去,也有权利决定今后由他抚养孩子,还是将孩子带回,由林厚诚夫妇接着抚养。

无论是哪一种结局,她只是一个彻底的外人,她已经做了自己能做的,接下来如何,只看聂将雨如何抉择了而已。

潮笙在郡边待了两天,心情越发像这展不开眉眼的天,阴沉低落。

她从前从不是多愁善感的人,但现在,寒意止不住从心底往外涌,淹没她的情绪。

她意冷心灰,找不到一件令她开心和充满希望的事。她开始睡不着,整夜失眠,白天躺在客栈的床上似睡非睡,做一些事不关己却悲伤的噩梦。

她梦见聂将雨一把长剑架在自己的脖子上,逼迫父母让他带走斯羽。斯羽初见聂将雨就抱住他的腿喊他爹爹。

她梦见司辰在梅花树下亲吻她的嘴唇,低低在她耳边喊着她的名字。可当她转过头,司辰的身影像花瓣一样纷飞直至不见,空旷的十里梅林,只剩下她一人孤身影只。她奔跑着,呼喊着,可是只有她的声音在空旷寂静的梅林里回荡——

她梦见自己一剑捅进赫连勋的心,他用手将剑拔出,鲜血喷薄而出,他痛苦含恨:“宁潮笙,我没想到会死在你手里。”

醒来时,她的五脏六腑都疼了起来。她不想杀赫连勋,他与她无怨无仇。

转念又想,她杀过的那些人里,又有谁和她有仇呢?她看了看自己形状优美的双手,这双手上,沾了很多鲜血。

她的人生,为何是这样一团糟糕呢?

做不得主,身不由己,不自由!她不想要这样的人生!

很多人可以无情无义,她为什么一定要记得司辰的六年养育之恩?在她还没有下福临山的那些日子里,她也杀了好几个人。她永远忘不掉自己杀掉第一个人时的恶梦连连。

她从来没有怨恨过司辰让她做去杀人,因为他毕竟抚育她六年。纵然心里曾经冒起过不愿意的念头,她也从不敢去怨他。

现在,她开始嫌恶了。她不愿意沾鲜血。

世间这么大,她可以走到一个没有人认识她的角落里去。司辰也许会很快忘记她,不会派人来找她。在福临山她就有过这样的念头,那时有阮少谦在身边,她不能带着他走,而且,她心里对司辰还存着希翼,她以为他们之间的关系虽然已经冷了,但也许他还需要她。

可这几个月,她已经看得很明白。

他不再需要她了。不管是当一个女人还是一把刀,她都已经被他冷藏了起来。

若是她没有杀掉赫连勋,司辰还会再派孟华去吗?

司辰想要做一件事,从来都是不达目的不罢手。可他明明知道赫连勋身手高强,连她也不会是他的对手,只派一个孟华,岂不是毫无胜算?要取赫连勋性命,不智取,肯定是不行的。

烛火发出噼啵声。她望着跳跃的火苗,心里想的却是若她直接就走了,孟华会不会被派走去杀赫连勋。

她之所以来,是为了保孟华无虞。可她也明白,未来的路那么长,她怎么可能事事都顶替,只要司辰派他去,他就不能不去。

这天夜里,潮笙梦见雪秀泪眼涟涟地和她说:“你去,你去杀了赫连勋,别让孟华去,好不好?我的孩子不能刚出生就没有爹啊。”

醒来时,疼痛缠绵悱侧。

是啊,雪秀的孩子不可以没有爹。不管孟华的下一次任务是什么,会不会有危险,这一次,她还是必须帮他扛下来!

不管愿意不愿意,她都必须扛!

她整装待发,迅速收拾好心情,决定加快速度前往梁国。既然得做,就不能犹豫。她写了封信,次日拿到驿馆寄走,然后,她便入境陈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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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辰坐在书房中,怔怔地出神。

近来他常常难以集中精神,明明知道那些奏折都赶时间要批,对他委以重任的父皇还在等着他,可他,就是不如从前有效率。

四十多天,她音讯全无。

他之前想过,以她的个性,一定会在杀了赫连勋之后找个地方隐居永远不再回来,可现在他忽然变得不确定,她会不会已经放下这一切,追求她的自由梦想去了?

派去围堵她的人,全都没有见到她的踪影。他想她多半是易了妆扮好行走江湖。

如果他们无法将她追回,她兴许再也不会回来。

她就……真的那么容易就放手了?

门叩叩两声。

“进来。”他声音清清冷冷。

孟华走进来,行礼道:“主子,聂公子回京。”

“聂二公子?”

孟华摇摇头,“大公子。”

司辰腾得站了起来。“将雨?”

孟华点了点头,“独自回来,不知所为何事。”

“备马。”司辰简短地说。

大司马聂府家中气氛凝肃,聂峰百感交集,聂夫人涕泪纵横。自她的大儿子遁入空门,一概不见家人,如今突然回家,望着当年英俊倜傥的儿子如今瘦得只剩了一身骨头,三千青丝尽数成了灰,她悲痛得不能自己。

聂将雨双手合十,也不问父母安好,直奔主题问斯羽在何处。

两老面面相觑。

聂夫人颤声道:“你如何知道的?谁告诉你的?”

“你们害了一个聂将雨还不够,要将别人的孩儿也夺过来,让他生不如死么?”聂将雨冷冷的,“把那孩子交出来吧。”

聂老爷闻言顿时大怒:“那是我们家的骨血,如何能够流落在外!你知道他过的是什么日子?”

将雨道:“把孩子交出来。”

聂老爷气得发颤:“你回京,就为了把那孩子要回去?好!好!极好!可见你这六根也还未断清净。还俗,孩子便跟着你,他既是你的孩子,自然是要跟着你的!”

将雨没有别的话,依然是要他们将孩子交出来。

聂夫人好言劝着聂老爷:“孩子好不容易回来了,你别动怒,别动气,我们好好地和他说。斯羽那么可爱,他会喜欢的,他会留下来的。”

聂夫人亲自带着聂将雨去他曾经住过的院落。走到院门前,他不肯再往前,聂夫人含着泪说:“连房门都不肯踏进去了?你这孩子,是要恨我们到什么时候?”

将雨一脸木然。

“我们也没对孩子他娘做过什么,你何以就恨我们到这个地步!寒星有哪里不好,你——”

将雨冷冷地说:“够了!”

聂夫人不敢再多说,儿子已经入了空门,好不容易回一趟家,不可以操之过急。她抹着泪进屋去,片刻就带着锦衣华装的小男孩出来了。

小男孩手中抱着个小鼓,也不看将雨。

将雨的身子有点颤抖。

“斯羽,看,你爹回来了。”聂夫人在旁边哄道。

斯羽异常期待地抬头,随即摇了摇头,“他不是我爹。我爹叫林厚诚,住在雾村。我娘叫珍瑜……”

骨节分明的手抚上他的肩头。斯羽望着光头的叔叔,好奇地打量他。

将雨望着这个小人儿。

眉眼长得十分像他,小鼻子小嘴巴,却与他的娘亲如出一辙。这是他的儿子,他心爱的人用生命换来的孩子!

“叔叔,你可以带我回家吗?我不喜欢这里。”斯羽说着嘴巴一扁,“我要我娘……我娘叫珍瑜,住在雾村……”

“好。我带你去找他们。”他的眼里有一丝水光。这是个聪慧的孩子,许是怕自己忘记了爹娘住在何处,就一直重复着念叨。

可聂将雨难得回一趟,聂府自然是不可能让他立刻将斯羽带走,司辰和傅明琛的突然到来,缓解了紧张和剑拔弩张。

姜文玉曾经住的那间主房里,斯羽已然睡着了,丫鬟在边上伺候着,司辰、傅明琛和聂将雨围桌而坐,三个人心里都是百感交集。

曾经,他们是很好的朋友,三个人谈风月,谈时政,谈所有男人们热衷的话题。他们未曾想过有朝一日重新聚首,却是这样的局面。

司辰问他为何知道斯羽是他的孩子,并从弘法寺赶回了京城。

“去年你来找我,带着一个姑娘。是她来找我的。”

司辰心头一震。“潮笙?”

将雨道:“我不知道她的名字。”

傅明琛道:“人与人之间的因缘,果然是千丝万缕的。若司辰不曾带潮笙上山,给她讲了你们的故事,也不会有今日这一出故事。”

司辰问道:“潮笙可和你一同回金都?”

“没有。她说她要去梁国。”

他们都沉默下来。

夜半,司辰和傅明琛方才离开。

“还是没有潮笙的消息么?”傅明琛问。

“没有。”司辰似有若无地一声叹息。

“她会好好的。”

司辰弯起一丝笑:“有时我希望她在外面过得不好。只有那样,她才会想着回到我身边。”

傅明琛沉默。也许司辰比谁都知道,不管在王府还是在皇宫里她才是真正地过得不好。她宁可餐风露宿,也不愿意当一只被囚牢的金丝雀。

“将雨依然会回弘法寺,这是我未料到的。”傅明琛叹道,“若是我们,也许做不到将孩儿给别人抚养吧。”

“他自己身受其害,明白在普通的农家长大,比留在聂府好。”司辰道,“若我是他,我也会做一样的抉择。”

身在官家是个无奈,更何况他是个太子。他有时也会想,若他像聂将雨一样,他也许会和潮笙远走高飞,到一个小地方去生活,谁也拆不散他们。

可是,那一天,永远都不会有了。

他已经把她推得太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