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传来力生的声音。
潮笙回头看了看他,闭了闭眼:“力生,你来得正好。帮帮我。”
力生帮潮笙重新烧了热水,装进水囊,见她手背通红,惊道:“你烫伤了?怎么不早说!
我去拿药给你。”
潮笙没有拒绝。力生匆匆地去了,又匆匆地回来,手中多了个药瓶。
“我帮你擦好不好。”力生问她。
潮笙点了点头,一手用热乎乎的角囊贴在肚皮上,受伤的那只手递给他。他一边把药涂上她的手背,一边轻轻地吹着,怕她痛的样子。
她忽然很感动。
力生一向很爱在口角占一点她的便宜,如今难得的,她还能指望上他。
“力生,谢谢。”
“咳,说什么谢。”力生道,“要说谢,我应该对你说的谢谢都说不完了。”涂好了药,他苦恼地问,“要用布扎起来吗?”
“不用了。这样就好。”潮笙说,“夜深了,你去歇着吧。”
“你一个人不要紧?”
“能有什么要紧?我一个人在旧王府里不是也住了几个月。”
“我忘了,潮笙你一向是个比汉子还强的姑娘。”
她唇角勾了勾。她还是不如汉子,至少汉子不会痛经。
“我没想到主子还是把你接进来了。”力生忽然说。“你知道这是个什么地方吗?”
“不知道。”
“类似冷宫的地方,没人住的。”他皱着眉,“不知道为何把你安排到这个地方来。”
心越发的堵了。潮笙说:“也没什么不好啊,我一个人住这么大的屋子。”
力生看了看她,想说什么,忍了又忍,还是说:“他不待见你,就干脆让你在王府里待着就好了。为何又把你弄进宫来?”
“力生,在皇宫里说话小心点儿。别传到他耳朵里去了。”
力生明了地点了点头,“我走了。你一个人不要紧吧?”
“不要紧。你去吧。”
力生走了之后,就只剩潮笙一人了,煤油灯亮着,有了热水角囊,腹部的疼痛也稍稍舒缓。但是一股股血从她身体里流出来,像要将所有的血一次性流光。
她会不会因为这个死掉?
她换掉一身衣服,裹进暖和的被子里的时候想,如果她没有被敌人杀死,而是死在每个女人都有的这个东西上,那也真是宿命。
不知不觉,潮笙在这个院子住了三天。她甚至不知道这院子叫什么名字,每天都有人给她送吃的,一日三餐绝不落下。
没人来看她,除了送饭来的宫女。潮笙觉得自己像是被关在华丽的天牢里,罪名未知。
在王府里她甘心过这样的日子,因为她想,司辰不要她,她很快就要离开了,到自己想去的地方;可到了皇宫里就不同了。皇宫不是王府,她翻墙就能出得去。皇宫的墙建得特别特别高,刺客基本上是进不来的,而她,靠逃走也根本出不去。
她渡过了最痛苦的三天,软绵绵的没有力气,连一惯的练剑都缺席了。
第四天早上,她活过来了。练了剑,出了一身汗,洗了澡,才觉得神清又气爽。
她知道皇宫里不能乱走动,所以就算司辰没有下令她禁足她也不敢乱走。幽居在这牢笼里,她尝试让自己心平气和。
下午孟华来找她,给她送来两双鞋子,是雪秀特意做的。潮笙说:“她还好吧?让她别劳神,现在怀着孩子,别操心给我做这个那个,我多的是呢。”
“和她说了,她也不听。倔起来你们俩都没差别。”
潮笙笑起来:“你这是怪责我啊。”
“不敢。”孟华打量着她住的地方,“可还习惯?”
“有什么习惯不习惯,”潮笙淡淡的,“不就是困在这儿么。”
“也没有什么不好,”孟华道,“比起你在外头跋涉要强。”
潮笙不语。也许大多数人都是这样认为,但潮笙不是。
孟华说道:“后天就除夕了。你想不想到我们家过年?若是想,和他说一说,他会同意的。”
潮笙说:“不用了,他也忙,省得因为这事去烦他。”
孟华没有再说什么,他走了。
潮笙想和雪秀一起过年,但她不想去求司辰。她在他面前已经很卑微,如今他连看都不想多看她一眼,她又何必去讨人嫌呢?
她是有点儿堵气,但堵气不过是在在意她的人面前才有用,她知道,如今司辰是不会再像从前那样拥着她,带着宠溺和责备地轻叹一声:“你啊……”
除夕之夜,送来的饭菜也格外丰盛,还有一小瓶酒。潮笙随便吃了几口饭菜,只觉得苦涩难当。
每年过年她其实都是一个人,但从未像今年这样感到孤寂。也许因为她被困在皇宫里?
也许,也许是因为司辰已经离她太遥远了。也许是因为他不再爱她了。
她取了把剑到院子里练剑法,她可以在大量的运动中麻痹自己的神经,那些疼痛就不会被勾起。
院子外忽然晃过一个人影,潮笙喝问:“谁?”
半晌,力生探进头来:“是我是我。”
“你干嘛鬼鬼祟祟的?”
“没有,看你在练剑,不好意思打扰。”
“进来吧。”潮笙收了剑,“你吃过了么?”
“吃了。”进入院子里,看石桌上的饭菜都没怎么动,他看了看她,“怎么不吃年夜饭?”
“没胃口。”
“大过年的,好歹吃一点啊。”力生说,“我陪你吃,好不好?”
“不用了,你不去和兄弟们杀两局么?”潮笙虽然也是侍卫,但一直都和他们保持距离,力生与别的侍卫们住在一起,听说闲来无事最爱下棋。
“那个不急。”力生说,“你一个人在这里,我玩得也不安心。”
潮笙偏头望着他:“我一个人待着,你为什么不安心?”
力生深深地看她一眼,随即转过头,“同仁嘛。我们平素交情就不错,总不能看着你孤单单一个人吧。”
他都这样说了,潮笙也没有什么理由拂了他的一片好心。
两人坐在石桌边,力生往她碗里夹了些菜,“你吃一点吧。你看看你,最近越发的瘦了,而且还长高了一点。”
“有吗?”
“真的。”
潮笙只好吃了几口,然后放下筷子说:“我饱了。”
“哎,”力生说,“你在这里是不是过不习惯?比在王府还不习惯?”
潮笙沉默了会儿,“是又如何呢,我还是得在这里。”
“我告诉你个事儿,”力生说,“主子打算让孟华去一趟梁国,杀赫连勋。”
潮笙的心猛得一跳!“为什么?”
“主子的心思,我们哪能揣测得到呢?”力生低声道,“孟华刚刚成婚不久,雪秀又有了身孕,去刺杀赫连勋太冒险了。赫连勋的身手绝对在孟华之上。”
潮笙咬了咬唇。不,不能让孟华去冒这个险!
力生说:“所以,我打算请缨去。你和我一起去。我们两个肯定比得过孟华。”他说,“你说好不好?”
“我自己去。”潮笙说,“赫连勋身手高强,我都不是对手,我们俩硬拼也打不过他。”
“那为什么你要自己去?”
“智取。”她冷静地说,“再不行,还有美人计。”
“……”力生的面皮抽了一抽,“怎么可以这样。”
“和你说着玩的,我怎么可能真的用美人计。但是,我和赫连勋交过几次手,多少有点了解他。我有把握干掉他。你别和司辰提,我自己去提。”
力生皱着眉,“不行,你独自去太危险了。”
“我不是傻瓜,如果不成功,我会想办法逃走。”潮笙道,“我自己去和司辰说,你不要提。知道了吗?”
“可是……”
“不要可是了。这壶酒不错,我们喝两杯如何?”
话题一下子就被带离了,灌了力生几杯酒,他也不再提这件事了。
潮笙想,杀赫连勋这件事,她去。她未必能杀得了他,但她可以借此机会出去,就算不能永远离开,去三五个月也好!
如果一直被锁在这深宫之中,三年五载,也许她会变成一个木偶,一个只会练剑的木偶!
年初三,潮笙去东宫见司辰,人没见着,倒是见到了大腹便便的黎珺萍。
她的脸上有胜利的笑容,对潮笙的轻蔑挂在眼角,“找太子殿下?他如今可没什么时间见你这样的人。”
潮笙面无表情,转身就走。
“放肆!”黎珺萍大吼道,‘“东宫是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吗?”
潮笙瞥了眼她高高隆起的腹部,“你还是好好地为自己腹中的孩儿想一想吧,动什么怒呢?我值得你动怒么?”说完,她就离开东宫了。
原来现在见他一面也变得如此艰难了。
黎珺萍高耸的肚子让她觉得刺目,那是司辰的骨血,是他的孩子。
当晚,司辰过来了,那时她正在练剑,见到他的时候,她的长剑直指他的方向,两个人保持着这个姿势好一会儿,她才绕腕收回剑,听到他问:“你今天去找本太子?”
好刺耳的本太子。
潮笙的心很疼,很疼,像有虫子在噬咬。
她面上冷冷的:“我听说孟华要去杀赫连勋。这件事,可不可以交给我。”
“为何?”
“我的剑术比孟华高。”
司辰的目光冷静地拂过她的脸,“你想借此机会永远走了,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