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笙嗯了一声。
司辰好一会儿都没说话,慢悠悠地把手中的东西往池塘里扔。
潮笙耐心地等着他把鱼食全部扔完,亭外的栀子连忙捧着盆子进来给他净手。
司辰的动作慢而优雅,不急不躁,仿佛时间于他来说,根本就是个多余的东西一般。栀子退下去了,司辰才把目光落在潮笙身上。
她穿着王府里下人的衣服,浅粉色褂裙裹着她细瘦的身子,巴掌大的脸,乌溜溜的大眼睛。眉宇间可见孩子的稚气,又有一丝初初长成少女的纤柔。
“早上来宁心殿找我?”他淡淡地开了口,手伸向桌子上的点心,选了一块糕点,随手递到她面前。
她怔了怔,他挑了挑眉,示意她接下。
她犹豫了会儿,方才接住,但也只是放在手里,并不急着吃。司辰的目光打量着这个孩子。
她的疑心重,警戒心强,对于她的年纪来说绝不是好事,但对于他来说,非常难得。
“坐吧。”
潮笙在他对面的石凳坐了下来。石凳上铺了柔软的坐垫,富贵的人真是讲究呀,大夏天地,坐石凉凳难道就会坐坏了身子?
司辰执起桌上的茶盏,轻轻地吹了吹盏中的热茶,似乎嫌太热,又放回了桌面。“听说早上你救了太子。”
“那时我不知道他是太子。”
司辰目光温和,“若是知道,难道你就不救了?”
“不是。”
“你的水性不错。”
“家乡在海边,家家户户的孩子都是会游水的。那不算什么。”潮笙略为不安地望着他,“救了太子,应该不是犯了什么事吧?”
他闻言莞尔,“你做了件好事,于我而言是大大有益的事,怎么会是犯了事呢?你不必那样惴惴不安,我们没有你想象那么可怕。”
她垂下眼,“我并没有将你想得可怕。”
“你还记得本王爷和你说过的么?明天开始,你要搬到别院。”
“……是。”
“从明天开始,你的任务就是跟着先生读书,学剑。”
潮笙睁大了眼,不可置信,“为……为何?”
司辰轻描淡写地说:“我要你成为宋国第一剑客。”
潮笙的心猛得一窒!第一剑客?“如果我没有天赋,成不了第一剑客呢?”她问出心声。
“那,就成为第一美人吧。”
她不解,“能不能长得很美,也不是我能决定的。”
她认真的模样让司辰笑了,“为何对自己没信心?你身手很灵活,以前练过功。”看她脸色一白,他道,“你的从前我不感兴趣,我只在乎将来。”
潮笙抿了抿唇。她没有设想过司辰会给她安排一个这样的未来。剑客?她行么?
她从小跟着父亲学射箭,骑马,剑术,但那不过是花拳绣腿,真正时刻并不能派上用场。他怎么会想到要她当剑客?他为何对她信心满满?
司辰见脸上神情柔和一片,伸手摸了摸她的小脑袋。“去吧。别让我失望。”
潮笙沉浸在他抚摸她脑袋的那一瞬间心中生出的感动,和“别让我失望”背后的压力。
回到春芽园的厢房,推门进屋,雪秀小声地问:“潮笙吗?”
“是我。”
雪秀坐了起来,潮笙制止她:“别起来了,你身体还没大好,夜里起来几趟,万一受了风又不好了。”
“现在是夏天,怕什么受风呀。”雪秀还是听言只坐在床上,笑眯眯地望着她,“你去哪儿了?我睡了一觉醒来发现你不在身边,都不敢睡!”
“王爷召见,我去了一趟。”
“有什么事吗?”黑暗中,她可以感觉到潮笙有些低落的情绪。
潮笙坐到床头,“也没什么事。不过雪秀,从明天开始我们就不住在一起了。”
雪秀不解,“那是什么意思?”
潮笙只说司辰要派自己到他所住的地方当差,雪秀则留在春芽园。雪秀笑了起来:“原来是这样。那不要紧啊!反正我们都在王府,想见面时都可以见的。”
潮笙抿了抿唇,“总之你要记住,在王府自己多注意些,谨言慎行,做好自己的本分,只要能自保,什么都好。”
“你说得好像不回来了似的……难道在别院我们都不能见面吗?”雪秀焦虑起来了。
这一夜潮笙和雪秀聊了很多,以至于小小年纪的两个女娃儿都失眠了。
★★★★★★★★★★★★★★★★★★★★★★★★★★★★★★★★★★★
颐辰兴致勃勃地驾马到王府,还未停稳就飞身下了马。
后面的太监心肝乱颤,苦口婆心地叮嘱:“小心点儿吧祖宗!”昨儿一时疏忽太子掉到湖里,幸好有人相救,否则他们有几颗脑袋都不够掉啊!
颐辰根本不把他们的话放在耳里,飞奔进王府,司辰府上的管家以及杜大娘迎接不及,连忙跪地。
“起来起来。十哥呢?”少年笑吟吟地问。
“十王爷在书房呢。”
颐辰笑道,“那我去找他了。你们不用跟着本太子,该做什么做什么去吧。”
有了昨日的事,太监侍卫们哪里还敢掉以轻心,又怕他骂,只能远远地跟着。
颐辰飞奔进宁心殿。王爷驾到之事,司辰自然不可能等他真正到了书房才会知道,早早地便站在宁心殿口等着他了。
“哈,十哥,你消息真灵通。”颐辰心情非常好,明朗的俊颜上稚气未脱,特别阳光。
“怎么不在宫里歇着?昨儿溺了水,身体可还未大好啊。”
“哪有什么事,昨早回宫后他们便一步也不肯让我离开寝宫,实在烦得很。”他急切地说道,“昨儿让皇兄帮忙找的那个女孩儿,可找到了?”
“已经差人问过了,大家对她都没什么印象。府上丫鬟那么多,要找起来也不容易。”
颐辰显得失望,“怎么会,丫鬟虽多,十来岁的也没几个吧,有心找找,总是能找出来的。”
司辰笑道,“你又何必一直执着着要找到她呢?”
“她可是我的救命恩人,况且救的是将来的一国之君,总不能完全不报答。”颐辰不悦了,“皇兄,我可是欠不得人家恩情的人,你不替我找到她,难道是要我自己去找么?”
“稍安勿躁,我几时说不帮你找了?找人是需要时间的。等找到了,我一定会告诉你。”
颐辰对他的回答显然不满意,但也没再说,直接进了他的书房。
司辰一同走了进去,“昨儿送你回宫之后,已经派人捉拿长鹤。现在暂时下落不明,全城都在通缉他了。”
颐辰耸耸肩,“其实也不用这样,不就是小孩子打架么,着实不用上升到通缉那个高度的。”
“小孩子打架万不能上升到人身攻击,将你推入水中不但没有施救,还冷眼旁观,这就罪大不赦了。”
颐辰叹息道,“可惜了。本来前途大好的一个青年……昨日他父亲连夜进宫请罪,我只是说将小事化了,命他们撤了通缉,偏偏他们不肯,哎,都不听我的话,没有威信。”
司辰笑道,“哪儿是不听你的话?不过有些罪当治。若不治,将来就不成样了。”
颐辰笑了笑,“不是我妇人之仁,而是我觉得就应该以德报怨,放长鹤一马,将来能为我所用,也不失为好事。”
“可以用的人才何其多,何必留一只老虎放在身边。”
颐辰忽然瞥到他桌上的一块墨色玉石,伸手便去拿,司辰先他一步,立刻取走了,并且顺手塞回了锦囊里。
颐辰哼道:“皇兄太小气了,看一眼又如何?”
司辰笑笑不语。
“那到底是什么啊?”颐辰的好奇心被勾起了,“一块让皇兄都如此重视的玉石,想必更珍贵咯?”
“对于我而言很珍贵。”
“哦……”颐辰拉长了尾音,笑得坏坏的,“莫非是什么佳人赠送的?”
司辰也只笑笑,完全不否认,颐辰便认为自己是说对了。
“也是,皇兄到了该指婚的年纪了。”
“你就别操这闲心了。”
“可皇兄有心系的佳人了。你和我说说是哪家的千金,我和父皇说去……”
司辰正色道,“没那回事。”
门外叩叩几声,孟华的身影出现在书房门口。
孟华抱拳道:“殿下,您昨日指示要找的人,已经有下落了。”
颐辰从椅子上弹了起来,箭步上前,“是说救我那个小姑娘?她在哪儿?”
孟华面对他,低头弯腰道:“那小姑娘是临时进府送胭脂的,送完之后已经回去了。属下追到胭脂铺,把小姑娘吓得直哭,怕惹麻烦。和她表明是因为要报答她的救命之恩,但她坚决不要,还请求属下不要打扰她的生活,否则被老板娘知道她会挨骂。”
颐辰面色凝重,“岂有这样的道理,报恩而已,能给她带来什么困扰?”
司辰说道:“既然人家小姑娘有自己的想法,确实不愿受恩惠,那就尊重她的意愿,也就算报答了。”
颐辰还想说什么,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半晌才闷闷地道,“也罢也罢。既然这样,我就先走了。”
司辰一直将他送出府外。
回到书房后,孟华仍然站着,司辰只问他:“都安排好了吧?”
“好了。”
而此时颐辰遍寻不着的潮笙,正在别院里拿着沉重的剑,跟着一位壮硕的中年男子学剑术。
他手中拿着鞭子,只要她动作不到位,一个不妨,就朝她打来一鞭。潮笙咬着唇,忍着。脑海闪过司辰笑如春风的颜,他那温和摸着她的脑袋和风细雨地说:“不要让我失望。”
所以不论多辛苦,多难熬,她都忍。她日以继夜练剑,三年来,出别院的日子也寥寥可数。
三年后的一个夜晚,仪兰亭里,越发俊逸的司辰慢慢启口,“基于对你的重视,明天起到福临山跟剑圣萧正拜师学剑。”
潮笙面无表情,“福临山?那是何处?”
“离京城五百里的一处名山。那儿风景以险著称,山清水秀,对你习剑大有益处。”
“那我岂不是要离开这儿?我……”
“也不是让你一直待在福临山,每年你总有几个月可以回到王府。”司辰的语气不容置喙,“前行的东西我会命下人给你准备好,你就好好歇息,准备上路就行了。”
潮笙默默点头。她早已习惯司辰替她安排一切,让她习剑就习剑,让她读诗书就读诗书,安排她去山上习剑,也没什么不同。孟华送她回别院时,她问他,“你去过福临山吗?”
“哦?去过,”孟华道,“我在福临山待过两年。”
“也是跟着剑圣学剑?”
孟华笑着摇头,“可不是每个人都有你那个运气啊。”他刚开始也不明白为何主子就是对她另眼相看,但是三年来,她的进步他看在眼中。主子慧眼识珠,她确实是沙子里闪闪发光的金子,她的潜能被发挥出来,剑术短短三年便赶超他与王冲,此番让她上山拜萧正为师,足以见司辰对她的重视。
潮笙皱了皱眉,“在福临山的两年,你有经常回来么?”
“你怕不能回来啊?放心吧,一年总能回来个一两次的。你是个姑娘家,主子肯定对你会格外优待。”
潮笙不再言语。会不会对她格外优待她不确定,但她能确定的是,吃苦的日子马上就要到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