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辰到达芳芙客栈时,孟华早已经在等候着了。
他将这两天的事情都报与司辰。
“没有起色?”司辰淡淡地问。
“是,好几个大夫会诊了,雪秀仍然不见好,烧是退了,但整天都是昏迷的。大夫说倘若三天后还这样,就要准备后事了。”
“她呢?”
“潮笙在房中照顾雪秀。”
“让她来找我。”
司辰走至二楼雅室,杜大娘和两名丫鬟都把房间收拾好了,所有吃穿用度的东西都换了个遍。
杜大娘乐呵呵地泡了茶来,满室都是花茶的香气。司辰端坐在桌边,等着潮笙过来。
“公子,早上收到飞鸽传书,我们应该是要回京了。”杜大娘边替他斟满茶,边道。
“我知道。”
叩门声响,推开门的是潮笙。司辰看向她。
她换回了粗布袄裙,暗绿的粗布,包裹着她瘦小的身体。约莫因为没睡好的关系,脸色苍白,一双乌漆漆的双眸映在苍白的小脸上,又黑又大。
“孟华说你找我。”潮笙走到他面前。
“雪秀没有起色么?”
“嗯。吃了很多药。”大夫说,也许雪秀永远都不会醒。潮笙心里很难过,如果不把她带出县尉府,也许雪秀现在还好好的,也许挨多就是挨一顿打……
潮笙伤心自责,最近几天哪怕很困,也是夜不能寐!
雪秀如果不好,她一辈子都会于心不安!可是,如果雪秀真的都不醒要怎么办!难道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雪秀死掉么?
她望着司辰,司辰也望着她,“怎么了?”
潮笙摇摇头,就盯着他看。一个好心的人,还是个长得很好看的人啊……可他是什么身份?他叫什么名字?
她用力地眨了眨眼,想要把眼睛睁大一点,可眼皮很重。她全身酸软无力,不由得疑惑,昨晚明明睡了,总不至于又困了吧?
脚下蓦然一软,她整个人往下栽去。她不知道自己怎么会软得像面条一样?想要跳起来避过摔这一跤,却像是手脚都不是她自己的一般。
一抹紫影一闪,她的鼻间扫过好闻的香气,整个人已经悬空了起来。
她看到好看的下巴和侧脸,他的黑发拂到她脸上。好痒……她想伸手拂开,却根本没有力气将手抬起。她想睁大眼睛看看,却发现,她连眼皮都盖了下来。
好困,好累啊。
潮笙一直做梦。梦里的她捂着嘴巴挡住夺喉欲出的放声大哭,望着远处被牢牢套住锁枷的父亲母亲,她催促着自己:快点走,潮笙,要逃命就快点走!
小小的女孩,因为摔断了腿而被人捡回家中,随后昏昏沉沉,等清醒过来时,已被卖到了万里之外的怀俞县尉府。
从十指不沾阳春水,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大小姐变成一个专门替小姐丫鬟洗衣服的下等丫头。
她柔嫩的双手在寒冬刺骨冰寒的水中变成粗糙的,长满冻疮的手。那又痛又痒的滋味,那难吃的下等人的饭菜,那一个月才肯让人洗一次澡的待遇……
她好想爹和娘!
所有人都不在了,她孑然一身,在这世界上没有任何亲人,好不容易遇到一个能够相互鼓励的朋友,如今也快要死了。
也许她就是为了磨难而生的吧!
额头上一直有冷冷的湿巾在换,鼻间有熟悉的香气,好像是茉莉花的味道。真好闻啊……她想。
司辰坐在床畔看着苍白的小脸,她嘴里喃喃有词,眼角有泪。也不知道梦见什么了,那么伤心。
杜大娘在旁边道:“皇……公子,您去休息吧,我来照看她就好了。”
司辰挥挥手,示意她不要说话。他伸手拭去潮笙眼角滑落的眼泪,手却不曾抽离,而是停留在她的脸颊。
杜大娘看得有些不解。
明明是一个下等丫头,怎么公子如此看中她?
虽说那丫头长得是挺漂亮的……啊,难道公子喜欢上她?
不可能不可能,这丫头还小着呢,那细瘦的小小的身板,整个儿还是小孩,公子怎么可能喜欢一个小孩!
莫不是,他们之间有什么渊缘不成?明明大夫说了这丫头没什么问题,不过是疲累过度,休息一两天就好了,公子又何必这样劳心累神地照料呢?公子那样尊贵的身份,倘若病倒了……
杜大娘满腹疑思,也不能问出口,更不能光看着司辰照顾而自己去歇息,只好也在一旁候着。
潮笙醒来后,看到坐在身畔的人是司辰,整个人弹坐了起来。
司辰凉凉地望着她,“好了?窜得比兔子还快。”
潮笙头晕,心口一阵阵发悸。司辰说:“大夫看过了,你没什么大碍,休息几天就好了。”
他这样一说,昨儿晕倒时他飞身接住她的画面便模模糊糊地印入脑海中。难道说,后来一直是他在身边照顾自己?
可他……为什么呢?
他见她没有防备,便伸手过来摸了摸她的额头。她僵成一团,也没有打开他的手。司辰道:“不烧了。”
他的声音轻柔温和,让潮笙愣住。她望着他,不明白眼前这个温和俊美的男子为何对她这般好。
他救她,准许她的请求,甚至在她生病时照顾他。她不信不索取回报的付出,可他图她什么呢?
“怎么?”见她怔怔地问着自己,司辰问道。
她抿了抿嘴唇,将自己的疑问全部封锁,“谢谢。”
温和的笑自他唇边绽放。“没什么,你睡了一宿,起来喝些清粥吧。”
她掀被爬起来:“我去看看雪秀。”
“雪秀有人照料着,你不必太担心。去吃饭。”他的语气不强势,但却带着不容抗拒的意味。
潮笙抬头,目光迷离。她真的看不明白他啊……
用过早餐,潮笙去房中看雪秀。雪秀安静地躺在榻上,脸色灰白,连嘴唇都带着浅淡的灰色。
她形如枯槁的模样让潮笙触目惊心。初时大夫说雪秀是毒蛇咬伤,按着毒蛇的办法治了,除了能退烧之后其他症状都不见缓解。看着那些大夫来来去去交头接耳,却完全诊不出来雪秀是什么病症,她心急如焚。
倘若再没有对症之药,也许雪秀就救不过来了……她心里很难过,可她能怎么办呢!这已经是方圆几百里最好的医馆了,连周边最好的大夫也都请了过来,他们都束手无策的话,雪秀生存的希望很渺茫。
门叩叩敲了两声,孟华随即走进来。
“潮笙,我们要走了,特来和你说一声。”孟华道。
“走?”她怔怔地望着他。
“嗯,我们要回京城。”他看了一眼雪秀,“只能帮你们到这儿,往后自己多保重吧。”
潮笙的心猛得一空。她舔了舔干涩的嘴唇,“谢谢你近几日的帮助。潮笙永远记得,他日一定报答。”
孟华迟疑了会儿,忽然道:“现今医术最高明的大夫都云集在京城给公主治病。”
潮笙眼睛一亮。
孟华走过来,低声道:“你求公子带你回京,雪秀可能还有救。”
潮笙的心猛得剧跳。“可他……”
“我不知道公子愿不愿意,但,你试试吧。”
孟华走后,潮笙望着雪秀,几乎没有多考虑就去找司辰了。
彼时司辰正在房中擦剑,她进去时他就在擦,等了半刻钟,他还在擦。她终于打破了宁静,在他面前跪下。
司辰终于停了擦剑的动作,望着她。“为何下跪?”
她磕了下头,“请公子救救雪秀!”
“大夫都没有办法,我又能怎么做?”
“我听说京城名医汇集,他们一定有办法可以救雪秀的。请公子带我们去京城。”潮笙的眼睛发涩,喉咙发疼。她虽然被卖入县尉府当下人,可她也有自己的骄傲。她拂去面子,只因知道活着比什么都更重要。
他来自京城,如她所猜想的那般,他必定是个身份不低的贵公子,就算不是皇亲贵族,应当也是富商子弟。不管是她所猜测的哪一种人,都是视下等人如蝼蚁,随脚便能踩死一个的上流阶层。那些养尊处优的贵族从不正眼看下人,眼前的他救了她们两次,不知还会愿意带着她们进京么?
司辰淡淡道,“起来吧。”
“求……”
“起来,去收拾收拾,准备走。”
潮笙一怔,随即脸颊热气上涌。他答应了!她喜出望外,又磕了两个头,“公子的大恩大德,潮笙没齿难忘。”
司辰看向她,“好。我记下了。”
潮笙并没有什么可以准备。他们的全部身家,除了几件衣裳,就是九十多两银子了。那些银子依然被分成两份,雪秀身上一份,她背着一份。
把两人的行装打点完毕,潮笙呆坐着,小脸上有着超乎她的年纪的深沉,美丽的脸庞染了忧愁。
本来是个无忧无虑的年纪,现实的困境却让她过早地心思慎密。
跟着公子去京城,雪秀也许有救。司辰的恩情要她怎么报答,她不知道,现在也不是该思考的时候。
她侧过身,握着雪秀的手。“雪秀,我们一起跟他走,你一定要好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