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伯安。”
“喔。”老头儿看这公子穿得葛布衣衫,以为是个穷人家的孩子,便和蔼道:“你进来吧。”少爷说只要老爷不在家,是男人,找他的,无需通禀,随便进。
女人~
就肯定不行了。
朱佑樘不知道伯安这么好说话,那他府上杂七杂八的人一定很多。
那老瘸子身体很差,走了数步便开始冒汗,大口喘气。朱佑樘也不好意思麻烦他:“老人家你就指个路,我自己去就可以了。”
老瘸子摇着头:“这哪里行,伯安少爷不嫌弃我又老又瘸,好心地把我从街头领到了尚书府当差,与一般的下人的工钱一文不差,我就一定要做好分内之事。”
朱佑樘发现这老头自尊心很强,若是考虑到他的不便就是对他人格的侮辱,便也不再答话,跟在瘸子后面,走一步停两步,等他喘好气再接着走。
伯安正一个人在花苑的草丛中补着萤火虫,十分欢快。
朱佑樘看着单纯干净的少年,有些羡慕了,你可以无忧无虑地补着虫子,朕却不行。虽然自己才十八岁,但没人会把他当一个孩子看。
朱佑樘踏着月色:“老师你补这些萤火虫给你娘子吗?”
伯安一抬头,皇上啊。他眨着可爱的眼睛:“我补给我弟弟玩的。”伯安外貌清秀俊美,肤色白净。虽面蕴病容,却十分好看。
“那你给你娘子什么?”
王伯安成亲当天跑掉的事情早就轰动全国,传为大姑娘小媳妇茶余饭饱的笑柄,朱佑樘也知道。
娘子?
伯安呵呵一笑。
朱佑樘俯下身子,看着纸篓中飞舞的萤火虫:“你跟你娘子感情不好么?”
话说芸玉偷汉子和变卖家产的事情不知道被谁给封了,那个人应该是为了保护伯安名誉不受损害吧。所以就算皇上也不知道伯安的娘子跟人跑掉了。
伯安呵呵一笑。
其实朱佑樘是从来不主动打听别人家的私事的,但是不打听又不行,他害怕哪天一起床,自己的皇后就跟自己的老师跑掉了。他要将这种可能性扼杀在摇篮之中:“朕看不少言官弹劾你,说你为了宫中的某个宫女变卖家产,暗杀娘子,还抛尸荒野。当然,这种话朕是断然不会信的。”
伯安呵呵一笑。
“还有的好事之徒,去荒山上挖尸体,昨天呈折子跟朕说,是你娘子的。”
伯安也不解释,皇上心如明镜,又岂是这么 好糊弄的。
朱佑樘也知道朝中很多老头子见不得伯安如此年轻就做上了皇帝的讲师,所以才恶语攻击。“这么多天,若是你娘子的,尸身早就腐烂了,怎么可能认得出。朕将那诬告之人贬官了。”朱佑樘顿了顿道:“可是你娘子,去哪里了?”
伯安道:“她身体不好,在静养。”
“是—么—”朱佑樘将音拉得老长,明显不信:“你若不喜欢你娘子,朕可以给你赐婚。”
伯安又补了几只萤火虫塞进了纸篓:“谢陛下美意,不用了。我这辈子只会娶一个娘子。”
朱佑樘不依不挠:“这正妻可以只有一个,妾室却可以很多。朕赏几个美人给你?”
“这个真不用。我娘子善妒,脾气又不好。这要是娶妾室回家她会闹翻天的。”
“那你把她休了便是。”
伯安道:“《大戴礼记》曰:妇有三不去,有所取无所归,不去;与更三年丧,不去;前贫贱后富贵,不去。我娘子有所取无所归,是不能休的。”
你就一堆借口。
朱佑樘脾气好,从来不会拿皇帝的淫威压人,见这招不灵,也只得作罢。
“呆子!呆子!”一阵稚嫩的声音伴随着一阵铃铛的响声,朱佑樘一回头,顿时瞪圆了眼睛,这不是?!叫自己“爹”的那个小不点吗?
葫芦年纪小,记性不好,早就把朱佑樘给忘掉了,他扑进伯安怀中:“呆子,我的灯笼你做好了吗?”
“叫哥哥!”
“呆子。”葫芦听唐寅叫了回伯安呆子,就天天喊他呆子。
朱佑樘脸色气得如煮烂掉的番茄,那天天刚亮,这小不点扑进了皇后怀里喊娘,所以?芸浅夜里出宫是找伯安的?!
朱佑樘一把提起了葫芦:“这不会是你的孩子吧?”
伯安唇角有些抽搐:“他是我弟弟,我去年才成亲,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孩子。”
葫芦一被抓起来,蹬着小腿大哭大嚷:“娘......娘......杀人了!”
他嗓门奇大,叫的朱佑樘的脸有些挂不住,只好将葫芦放下。葫芦蹬起小腿就跑,一不小心栽倒在地上,将鼻子撞出了血。
这时王夫人寻声而来,一见满脸是血的葫芦,赶紧抱起:“怎么回事?”
葫芦用肉嘟嘟的手指着伯安:“他!”然后他又指着朱佑樘:“还有他,方才乘娘不在揍文宝宝,文宝宝好痛!”
王伯安发现弟弟又开始瞎掰了,只得道:“娘你不要信她,他自己摔跤的。”
王夫人心疼地捂着葫芦的鼻子:“就算守文和你不是一个娘生的你也不能这么打他吧!他才五岁!”
葫芦躺在娘亲地怀中调皮地向伯安做了个鬼脸,他每次一这样爹和娘就会揍云宝宝,他喜欢爹和娘只宠他一个的感觉。
朱佑樘发现这葫芦太鬼灵精了,才五岁就这么坏,知道争宠,有些人就是天生劣质难自弃。
朱佑樘儒雅地向王夫人行了个书生礼道:“小生并未打令郎,希望夫人不要误会。”
王夫人见朱佑樘长得白净,忍不住横了一眼:“我说王伯安,你这么大了,一个女人没有,尽带些穷酸的小白脸回家,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蓄养相公呢!”
父亲不喜欢王伯安游手好闲,不务正业。王伯安也就乘着父亲不在时才会带着唐寅和湛若水回家下了几盘棋,朱佑樘是自己过来的。怎么到了继母嘴中就成相公了。
王伯安道:“这位公子是我的朋友,不是相公。”
“装什么装!”王夫人也不管有没有外人在场,破口大骂道:“你这混小子,天天胡作非为!唐寅那浪荡子画的chun宫图卖得满大街都是,你还买了幅挂在自己内室中。你当老妇看不见啊!”
“我那不是买的,是寅哥哥送的。”伯安道:“他画工卓绝,我挂在内室欣赏一下不行吗?”
“你挂什么不好!挂chun宫图!有你这么伤风败俗的么!你真是个不争气的废物,考不上贡生也就罢了,还把家里搞得乌烟瘴气!李东阳大人请你去贺宴,你安安静静地坐着不就可以了。李大人夸你一句,你这次没考上,下次一定是状元。让你写个状元赋。你立马野鸡变凤凰,竟然还真写!见过脸皮厚的,没见过脸皮跟你这样厚的。你不吹会死啊!现在你的状元赋和唐寅的chun宫图被大家哄抢,一时间洛阳纸贵,我们家的脸都被你丢尽了了!真不知你娘怎么教的你!”
伯安方才还笑容可掬的脸刷的一下脸就白了:“你说我可以,不要攻击我娘!”
“有娘生没娘养的家伙,老妇教育你几句还敢顶嘴!”
“啪!”得一声,王夫人被人狠扇了一巴掌。王华赶紧跪在地上:““微职教妻无方,枉为人臣!望圣上降罪!”
王夫人一听“圣上”二字,顿时瘫软在地上,方才还连环炮,到处轰炸,这会弹药堵在炮筒里,把她自己给炸得外焦里黑,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四周只能听见几只蝈蝈的叫声。
葫芦推了推母亲:“娘......”王夫人已经吓得魂飞魄散,没有一点反应。敢说圣上是男娼,绝对是抄家灭门的死罪!
葫芦见母亲不动,突然想起他养的小狗,死的时候也是不动了。他就以为爹娘都死了。葫芦立马哭得稀里哗啦,扑进伯安的怀中:“哇……我爹娘死了。呆子你可不能抛下文宝宝不管啊。”葫芦的爪子往伯安的身上直抓,只是伯安怔怔地站着不动,他扒不上去。他就以为伯安也死了。
葫芦赶紧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抱上朱佑樘的大腿:“我全家都死光了,大伯不要抛弃我,我给你当儿子,以后你老了我喂饭给你吃,你死了我给你烧纸钱。”
王华一听葫芦又在胡说八道,厉声喝道:“孽子,你给我从皇上身上下来!”
葫芦年纪小,被一吼,吓得大便都出来了。他穿的是开裆裤,那便便往下一掉,刚好砸在皇上一尘不染的鞋子上。
纵然王华混迹官场几十年,见此一幕,也不知怎么死才能谢这种滔天大罪了。
朱佑樘提起葫芦:“你既然要给我当儿子,我就收了。”他抱起葫芦就绝尘而去,留下王伯安在风中凌乱。
王华大惊失色,他看方才守文的大便砸到他鞋子上时脸色煞白一片,着实恐怖。以为他要把守文给摔死,正欲上前救儿子,伯安拉住了父亲:“放心,圣上不会伤害一个孩子的。”
“啪!”得一声,王华狠扇向伯安这个不肖子:“什么人都往家招,我们全家迟早被你害死!”
伯安觉得委屈,皇上自己过来的,关我什么事情。
芸浅正在殿前晒着太阳,突然闻见一股臭味。她抬眼一瞧,这个~
朱佑樘将葫芦放下,葫芦虽然不记得朱佑樘了,但他记得诸芸浅,他屁颠屁颠地跑到芸浅怀里,也不叽叽喳喳,异常之乖。
没娘的孩子就得乖。
这个道理葫芦懂。
他曾经养了一条小狗,那狗爱在院子里躺着肚子晒太阳。它见到谁都不躲。府里的人和车见到这条狗都得让着,小狗十分猖獗。
前天守文带着小狗出去玩,小狗依旧在大街上躺着肚皮晒太阳。见到人和车也不躲,指着别人让它。然后小狗就被车轮压死了。
伯安就教育守文:“不是自己家,得乖,要不就死了。”
芸浅捏了捏葫芦柔软的脸蛋:“怎么这么多天一点都没长高啊?”
朱佑樘脸色铁青:“你怎么不问朕在哪里看到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