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Yangın!”随着一声短促的大喝,回回炮后的色目工匠带领几名炮手用力拉开了炮杆上的挂钩,失去约束的前部配重箱蓦的下沉,将后面的长杆迅速弹起,尾梢上已经点燃的火弹被重重地推出,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朝着远方的城池飞去。
巨大的木架炮身抖然一震,带起一片尘土飞扬,有经验的炮手都返身用袖子遮挡住了眼睛。仿佛像是信号一般,周围百多座回回炮相继开始发射,不多时,漆黑的夜空中便布满了明亮的红色焰迹。
“嘿呦嘿呦。”紧接着,炮手们喊着号子手持撑钩将高高扬起的炮杆奋力拉下来,伴着“吱吱呀呀”的木轴摩擦声,两边的绞盘将配重箱一点点地升起。见到大炮准备完毕,一旁的装弹手“呲”得划燃了手中的火柴,朝着尾梢上拴好的火弹点去。
看着已方阵地上不时冒出的点点火光,站于高处上的伯颜有些兴奋,在他心里,这些战争利器就像是在演奏着一曲美妙的乐章,火光如同跳跃的音符,就连嘈杂的噪音都显得份外悦耳。
此刻他的身边除了自己的亲兵就没有一个军将,阿刺罕和阿术分别带着一个万人队埋伏在炮阵之后,预备着城里可能的夜袭。吕文焕为首的新附军都被要求早早去休息,以便养精蓄锐。
而在他身后不远处,刚刚抵达的汉军大部正在围坐着进食,随队强征而来的南人民夫则忙着将运来的粮草推入大仓。码头上依旧在不停地卸着货,米粮,木材,军械,源源不断地被拉到后方营地。
突然,对面远处天空也中出现了移动的火光,伯颜知道那是布置在南门方向的回回炮开始了轰击。不动则已,动则取命,今夜的炮击将会持续一晚,除了直接打击城内的守军,还将收到疲敌之效。
“等着吧,这只不过才是开始而已。”伯颜紧握马鞭暗暗说道,返身朝着自己的中军大账走去。
第一颗火弹落下的时候,刘禹已经从大校场飞马奔向西门,正待转过城角,耳边就传来一声闷响,他微微怔了一下,便继续策马前驱。听那声响,似乎是从城外传来的,城内也没有震动的感觉,应该是打在了城外的地面上。
驰至西门城墙下,刚刚勒住马,就听到一下破空之声呼啸而至,一个西瓜般大小的火球重重地砸在街道上,而后反弹起来,带着一路的烈焰飞向不远处的民宅。
相隔不过十步远的刘禹被溅起的泥土扑了个满身,杂夹着碎石打在身上十分疼痛,胯下的马儿受了惊吓,蓦得直立起来,措不及防的刘禹一下子就被甩到了地下。
待他忍着疼痛爬起身来,马儿已经跑得不知去向,刘禹一瘸一拐地走向城墙里面,只听得城头上响起一声大叫,一个倒霉的禁军被硬生生地砸中,从墙上跌落下来,眼见活不成了。
定了定神,刘禹这才发现城墙后已经站满了守军,一些年轻的禁军脸上多有惊惧之色,上了年纪的老卒也面色凝重,几个亲兵发现了他,赶忙从城楼上奔下来,刘禹左右一看,却不见小跟班的身影。
正想开口问一句,城楼上便发出一声巨响,一颗火弹正中楼顶,砸得整个楼层摇晃了起来,无数的砖石瓦砾飞溅而下。刘禹一看之下急了,指着上面望向亲兵,亲兵不明所以,就点了点头。
“快,快,上去救人。”刘禹扯开步子就边喊边往城楼上奔,亲兵们被他的动作吓了一跳,连忙死命地拉住他,并且急急地摇着手。
“雉姐儿呢,她不在上面么。”刘禹停下脚步大声问道,亲兵这才明白他的意思,都摇摇头,示意上面没有人。刘禹刚想接着问人在哪里,眼光就撇到了不远处,几十个禁军正在奋力将一台高大的投石器推向墙边,领头的那个小小身影可不就是金雉奴么。
随着时间推移,越来越多的火弹落进了城内,周围有好几栋民宅都燃起了大火,刘禹只能寄希望于里面没有人了。在这种弹雨之下,别说救火,救人也不可能,通过对讲机,刘禹询问了其余各门的情况,鞑子的主攻方向果然是西门和南门,东北两门外都毫无动静。
“守好各自的城门,未经请求,不要自行援救他处,多注意城外动静,鞑子未必没有后着。”放下对讲机,刘禹叫过金雉奴细细一问,得知附近的民宅内的确已经无人,这才稍稍放下心来。
汪立信的制司衙门内,胡三省,叶应及,孟之缙等几个文官都聚到了他那里,众人面带忧色盯着西南面。不用说,那大火肯定是木结构的民宅燃烧所致,城中这类民宅密集,一旦蔓延开来,就是不测之祸。
“要辛苦各位了,尔等各自领着人,一路安抚百姓,一路准备水龙车,待鞑子炮声稍停,便赶紧带人灭火吧。”汪立信将自己的亲兵都分派了下去,加上府衙下属的差役,在各人的带领下分头而去。
多少年了,又一次尝到了被敌人围城的滋味。平素早早就寝的汪立信突然没了睡意,迟续的炮击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时辰,鞑子的弹药却像用之不尽似的仍在响个不停。这是很罕见的,如果所料不错,后面的攻击应该会接踵而来。
淮南东路真州所辖的瓜步县宣化镇,与建康府城仅一江之隔,江对面便是赫赫有名的黄天荡。同知枢密院,两淮制置大使,知扬州李庭芝站在江边望着对岸的火光沉呤不语,身后各军指挥都统虞侯俱都围拢上来。
除开留在扬州的守兵,李庭芝带了二万多人前来,加上原本驻于此地的七千亲军,总数超过了三万余。然而,其中大部分都是经历过丁家洲之战的败军,看到对岸鞑子的声势,对于接战都心怀畏惧。
李庭芝也不想过早出击,按他的计划,要等到鞑子顿兵坚城不得寸进,师老兵疲粮草无继之日,才是他带着所部奋力一击之时。而眼前的这座建康城,还能坚守到那一刻吗?
“大帅,不若由某带着水军出击吧,鞑子水军都在运送物资,某寻个空子,烧了那些东西也好啊。”说话的是指挥使苏刘义,他所受的箭伤已经基本痊愈。站在这处隔岸观火,自己的兄弟刘师勇却在那里奋勇杀敌,让他有些耐不住。
“还未到时候,这些日子,尔等要加紧操练,用兵之时,某自有计较。”扬州的水军不多,战船一共才五百余艘,跨江作战,这点船是远远不够的,李庭芝不想再有损失。
鞑子目前还没有注意到自己这支军队,他平日里也很小心,尽量收敛大军的行踪。过早的暴露,不利于将来的作战,大宋经不起再次大败了,李庭芝希望自己的努力换来的是一场胜利。
牛首山腰间的山岩上,李十一的心随着城内亮起的火光动个不停,他今天的运气不算好,在山间转悠了小半天,都没有猎到一只活物,没奈何,只能摘了些野果回来裹腹。
然而现在,他已经感觉不到饥饿了,甚至都没有依照轮勤的顺序去睡觉。那火弹落下的巨响,远在山这边都清晰可闻,想到城里苦苦挣扎的弟兄,他的心便会如鲁港时那般抽紧。
前出当探子,没有谁会认为他是怕死,然而李十一总会想到那些拼杀在阵前的老兄弟,没有多少人了,就连那个平日里十分随便的王都头都牺牲在了鲁港。李十一叹了口气,眼睛凑上手里的望远镜,努力地分辨着镜头里黑漆漆的身影。
这场炮击迟续了接近四个时辰,一直到天蒙蒙亮,才算彻底停了下来,估计鞑子炮手们也该累了。李十一刚舒了一口气,想下来进洞去休息,眼眶上的望远镜还没来得及拿下来,就突然发现镜头里出现了异样。
“起来,都快起来,娘的,睡死了么,赶紧起来打开传音器,与城内接通!”李十一看了片刻,证实了所见不虚,马上返身跑进洞里大喊着,两个军士朦朦胧胧地被他吵醒,都眯缝着眼睛不解地望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