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历三年,大寒。
舒沅一行人搬出启福殿,来到这雍王府已经一个多月了。
包括雍王上官殷胥在内,所有的大小奴仆早已经习惯了这里简陋的住宿条件。
不是他们不想住好的。
实在是搬出宫时太后已经说过连煜王都因为替太子说话被圈禁了,现在的局面太子能保住性命,哀家和太上皇的众妃嫔能保住地位已经是万幸。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能住就将就先住着吧。
一向不让须眉的祁太后都做如是之说,其余人等又能奈何?
兴许,是真的欺他们不发话。
不久,宫廷上下又以节俭度日,对付琅岐为名,消减了雍王府的伙食。
这一来,上官殷胥连原有的一日八道菜,两斤猪肉的伙食都被消减了,一日三餐唯有几道偶尔能见油腥的素菜。
有时,邢嬷嬷和舒沅带着上官殷胥进宫觐见,祁皇后见了他也忍不住哭泣。
看着日渐消溲的小皇孙,祁太后心疼道,现在太上皇远在琅岐,生死未定,全在皇上一念之间,眼下我们孤儿寡母还是保命要紧,汝等不要焦躁。哀家在这宫里什么阵仗没见过,蹦跶的最欢的不一定是笑到最后的。终有一天,会知道鹿死谁手!
经过这一系列的事情,舒沅还是知道这祁太后的能量的。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
想当年,连美貌的宣华夫人,有权有势的萧淑妃都拜倒于她之下。
你等且回,好生照顾雍王,若有来日出头之日,哀家不会忘记雍王府上下的功劳。说这一系列话的时候,太后一脸的肃穆。
祁皇后也频频点头。
而,就在祁太后允诺不久,皇城上下再次发生了一场变故,这场变故也直接影响了后来的舒沅的命数。
大历三年的二月十三日是大齐的除夕。
虽然琅岐阴影仍旧笼罩,可是,这也改不了皇上下大肆庆祝的心情。
各皇亲国戚,王公贵胄都要入宫参与皇族宴请。
舒沅也随同邢嬷嬷,带着雍王上官殷胥一应进宫。
这一天,宫廷上下到处张灯结彩。
大齐地域辽阔,南对大夏,左接琅岐,右接西蜀各小国。除了历来与大齐为敌的琅岐,近来势力与日俱增的大夏外,其余小国都是大齐的臣属国。
所以,即使那边太上皇的事情未定,这边大齐上下依旧一片欢腾。
舒沅也不例外,这是她第一次参加皇家的庆典,自然给了她一个看这大齐皇族无限风光的好平台。
比如,与舒沅他们一同进来的是霍同光,霍大人,带着上官殷胥坐在轿子里的舒沅只看得他轿中的一个侧脸,表情有些许严肃,不过,他的轿子只匆匆而过。
然后,紧跟在后面的是一大腹便便的官员搂着怀中一窈窕女子乘坐软轿往宫门而进,就在这时,忽地从侧门闪进一粗胳膊粗腿的女人,冲那官员大吼道:“好你个祁连海,老娘问你今天能不能两个人来。你说不能,只能一个。现在好了,这个是谁?啊?这个是谁?”那女人一边吼,一边拉停了轿夫的轿子。
敢情那官员便是大名鼎鼎的国舅,祁太后的亲哥哥祁连海。那么这女人就应是他的那个据说是母老虎的夫人胡玉楼了吧。舒沅听说这胡玉楼也是将门虎女。生父胡敏之乃是大齐的开国十大功臣之后。当初祁连海便是拼着这娶的她,从而,祁家也从此发家。只是没想到这女人凶悍到了不行,祁连海也从此成了大齐国河东狮吼的典型。
上官殷胥孩子想看热闹,舒沅便喊那轿夫停了下来。
随着那女人的一声吼,那顶轿子周围也围上了一圈看热闹的达官贵人。
但见那祁连海一见那女人,慌忙丢下怀中所搂美人,走下早已经停了的轿子,上前“安慰”道:“夫人啊,你看这不是这轿子太小了嘛,上次来你也说了,咱家这顶轿子够挤了,下次不能乘坐……”
“你……”那祁夫人一上来便扭起了祁连海的耳朵,冲他耳朵边吼道,“老娘说的是能不能两个人来,你跟老娘说轿子,好你个祁连海,以为老娘不知道这几年你在外面做了什么吗?你是嫌老娘胖了,带进宫让你没面子是不是。老娘告诉你,就冲你这狐狸精,今天老娘就跟你没完!”
说罢,就要拧着耳朵把那祁连海拖走。
就在这时,随着一声高喝:“灵水公主驾到——”众人纷纷避让。
连那祁连海也被胡氏拖到一边去。
灵水公主,大齐历史上最美的公主。即使是在四川老家,舒沅也久慕其的美名。说是绝艳动天下。
她的生父上官玄,生母未知,宫人有传说其生母为上官玄与宫外女子一夜风流所得,又有传说是先帝与宣华夫人宫中一婢女偶合所得。
总之,众说纷纭。
可是,不管怎么说,也许是她真的太美了,居然从未动摇过她在先帝乃至大齐国中的地位。即使是祁太后,上官裕,上官连恒都对其宠爱三分。
在舒沅等众人的瞩目下,一顶香车徐徐行来。一阵香风袭过,那淡红纱帘瞬间掀起。
明眸皓齿,浅笑嫣然,更重要是那浑身与生俱来的体香在夜风下令全场众人沉醉。
好一会儿,直到那车撵消失在夜幕处大家才缓过神来。
于是,祁连海那边该喊的继续喊,陆续又有几个轿子从城门进来。上官殷胥也看烦了,舒沅遂再次让轿夫起轿。随同那一个个轿子,绕过一条条宫道,绕过一座座宫殿终于来到了灯火辉煌的极乐殿。
极乐殿上,皇上,皇后,贤妃,德妃,静婕妤等众人已经到齐,人头攒动。大齐上下唯有此刻是上下关系最轻松的。
大家互相寒暄着等那祁太后一到便宣布开席。
祁太后照例是最后一个到场,在上下宫人的“太后驾到”的吆喝声中,众人齐齐下跪,身着黄底大红牡丹盛装的太后在十余名宫娥太监的簇拥下姗姗来迟。
“众卿家平身。”太后高声道。
祁太后今年四十岁,但是,从舒沅的角度去看,仍旧看不出她面容上的皱纹。
众人齐齐站起,整齐划一。
接着,祁太后便宣布开席,同时,上歌舞。
瞬间,二十来名身着舞衣水袖的宫娥齐齐鱼贯上殿,钟擎声响起。
美酒无疆,佳肴灼灼。
上官殷胥还小,一人坐在那位置也显得空旷,一直要左右的邢嬷嬷和舒沅下坐,舒沅当然笑着婉拒了。
酒过三巡,太后敬酒,皇上敬酒之后,便是众人的互相说长道短时间。
有互相道问千金芳龄几何的,也有问说几时得贵子的。
众人中只有上官殷胥最显寂寞。
前朝太子,众人避之唯恐不及,何况他也仅有六岁。
只是左顾右盼间,舒沅也不知道他的目光怎么就落到了斜上角正被乳母抱着的太子上官殷睿的身上。
“舒沅姑姑,我去去就来。”说着他迅速往那边跑去。
舒沅和邢嬷嬷拉他不住,担心他出事,便也跟着跑上去。
众人间,舒沅好容易找到了正在逗弄小太子的上官殷胥。
“睿儿乖,看这是什么。”上官殷胥手中执着一枚玉佩一边冲那未满周岁的孩子笑道。
那乳母怀中的小太子则挣扎着瞪着好奇的目光往下看,口中“吱吱啊啊”的喊着,小手不停的摇动着,显得特别兴奋。
上官殷胥则见他高兴了,便把那枚玉佩塞入它的手中。拿到了玉佩,再看那小太子欢乐模样,上官殷胥的面容也乐开了一朵花。
这一温馨的画面看的舒沅也忍不住停下了脚步。
自入宫来,看多了血腥宫斗,这一副画面倒真是难得。也许,只有无邪的孩子能让这冷冰冰的红墙内充满温暖吧。
只是,这画面很快就被打断,远处与皇上一起向宗大人敬酒的贤妃看到后,明显的蹙了蹙眉,转头冲身边侍婢低声说了几句什么。
那侍婢便移步到了乳娘身旁小声耳语了几句。那乳娘看看小太子,再看看一脸欢乐的上官殷胥,显然也难以做决断。恰在这时,人群中的邢嬷嬷快步走上前去,也小声在上官殷胥耳边小声说了什么,然后对那乳娘微笑着点了点头,从小太子的手中拿出那块玉佩,塞给邢嬷嬷,然后便抱着上官殷胥离开了。
舒沅还在唏嘘皇室中的情谊的敏感,准备紧步跟上邢嬷嬷时,人群中她一眼瞥见了一个身影。
宇文君邑。
自搬出启福殿到了雍王府后,自己进进出出皇宫也有几次,因为不在皇帝身边,倒是多时未见宇文君邑了。
显然对方也已经注意到自己,她便不由得挪动了脚步,改向对方方向而去。
舒沅紧跟着对方的脚步,转来到了极乐殿外围右侧的回廊上。
这里通往御花园,这边的御林军都驻扎在御花园中,所以显得颇为僻静。
云淡风清。
舒沅轻喊了声:“君邑哥。”
对方也停下了脚步看过来,道:“馨儿。”
“君邑哥,琅岐那边到底怎么样了?君和哥到底几时能回来?他去了快四个月了,怎么没有一点消息?”舒沅一口气问了几个问题唯恐落下一点与宇文君和相关的消息。
事实上,在她眼里,在这偌大的皇宫,也就只有君邑值得自己这样完全毫无保留的信赖。
听了她的问话,宇文君邑只是略略侧过身去,叹了口气,面色沉重的道:“君和目前安然顺利,只是现在宫廷内外的情势很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