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舒沅姐。”静懿嚷声道,“你去哪里,我也跟你去哪里,你说过,永远不会丢下我的。”
听她这一说,舒沅心一酸,拉着她手道:“好,静懿,那就只有我们一起去了,那边少了一个宫女上面会责怪下来的。”
临近傍晚时分,天色有些许阴沉,几只燕雀低空着掠过皇城上空,不时发出几声凄厉的鸣叫。
舒沅与一众秀女饭毕便收拾了下,匆匆去瑞祥殿——萧德妃的寝宫。
瑞祥殿坐落于云华宫后面,依红偎绿,金碧辉煌,只是它的位置不偏不倚,正对着皇帝所住的乾朗宫。
这样的位置也是奇怪,当今新皇登基,作为太上皇的老宫人,难道新皇就不避讳吗?
舒沅到的时候由德妃娘娘身边的贴身宫女沉碧引入。
其时,德妃正在院中修剪花木的枝叶,周围侍立着四名手捧着汗巾跟香炉的侍女。
微微俯着身的德妃一身大红牡丹纱袍垂落,再加上花丛间的花团锦簇,整个人都显得雍容华贵。
“你先到殿内等着,娘娘随后就到。”沉碧道。
舒沅刚迈进殿门便听耳畔传来一声凄厉的哭喊。
“不,德妃娘娘,我不喝,我不喝,求求你——”
随着一阵瓷器落地脆裂的声音,舒沅分明见一名身着宫衣的青衣女孩缓缓倒地,嘴角边还在缓慢流出的血渍标志着刚才发生的一切。
见她进来,女孩直直的伸着手,似拼着浑身的气力喊着:“救我——”
这样的突发状况吓的舒沅连连后退,差点被身后的门槛绊倒。却听身后传来沉碧不冷不热的声音:“让她去吧,她自己咎由自取,谁让她不听娘娘的话。”
“……沉碧,枉我一直对你……”女孩露出绝望的神情。
“啊——”
“啊——”
舒沅和沉碧先后发出一声尖叫,一股子鲜血已经从女孩口中喷溅到沉碧的衣裙上。
鲜血如花,四溅似雾。一股浓烈的血腥味瞬间蔓延开。
“拖下去,一个丫头你们难道要脏了本宫的地吗?”此时的德妃已经在众位宫娥的簇拥下入得殿来,面上微怒,右手执着帕巾微掩鼻口。
得了令,众宫娥们又纷纷上前,七手八脚的将女孩尸体给拖了下去,擦地的擦地。
见到德妃,舒沅定了定心,微微曲膝,做了个礼:“娘娘万福。”
德妃根本没有看舒沅,只是随口式的淡淡的道:“跟我进来吧。”说着便走入了内室。
舒沅不敢犹豫,也紧跟了进去。内室中,德妃已然坐下。
此时的她抿了抿手中捧着的黄瓷杯中的茶,缓缓的道:“她叫新玉,与沉碧一样,是我的陪嫁丫头。她不听话,我一样处置她,”说完,她扬起头,饶有兴趣的打量了面前惊魂未定的人儿几眼,接着道,”不错,吩咐你做的都做到了,第一关合格了。只是,若馨,明白本宫让你去芳菲宫的用意了吧。”
“明白。”
若馨,萧若馨,这才是华舒沅的真名。
萧德妃,萧素素,正是若馨的远房堂姐,若馨爷爷萧仕渊的哥哥萧仕真的孙女,那个将若馨引入这皇城之人。
——你爹娘在那边怎么样了?
——回娘娘,苦寒之地,自是不易。但是若馨必与爹娘弟妹一起风雨同舟。
——多大了?
——十岁。
——哦,抬起头我瞧瞧。
——是,娘娘。
若馨缓缓抬起头,正视着帘后端坐在凤仪鸾座上的‘皇姐’。
……
就在那一天,当若馨以同族之名被邀请参加堂姐归省的宴请,从堂姐问话的那一刻起就决定了她的命运。
要你进宫,许你八年,如你所愿,更须如我所愿——这是萧素素当年对若馨说的话。
从瑞祥殿出来天空已经淅淅沥沥的下起了小雨,走在些许坑坑洼洼的砖石地上也溅起了泥泞,可是舒沅丝毫没有心思注意这些。
萧素素的话再明白不过,她不会放过任何一人,哪怕那个人是她最亲的人。
新玉临死前恐惧的眼神如同魔咒般笼罩在她头顶。
她该怎么办?
现在这个身子的她才十六岁啊,即使在前身也才二十出头,可是,暗杀,棋子,布控,监视,这些个词眼在接下来的日子都将如影随形。
她开始后悔当初的曾诺,可是,现在后悔还来的急吗?
长亭前,早已凋零的无边的荷梗沿着湖边延至乌云蔽日的天际,天地间能听到的只有绵延无尽的雨打荷叶的响声。
——馨儿,此去,保重自己,我等你归来。
高高的蛮荡山顶峰,太阳光线夺目而耀眼,照耀着手心的玉佩,闪烁着上好玉石独有的温润晶莹的光芒。
若馨露出了幸福的笑容,她知道,这是眼前这个同样温润如玉般的与她共患难的男子对他的镇重承诺。
——君和哥哥,馨儿一定平安归来。这是她对他的承诺。
十六岁,四川八年,穿越来的时候,这具身体的主人也才八岁,自她睁眼以来,整个家族却遭遇了抄家,流放,唯一乾坤支柱的祖父萧仕渊在狱中的病亡。若不是君和哥哥,她跟她的父亲母亲早已死在通往这四川道路上的蛮障中。尤其,这些年来,若不是他从京中不断带来的消息跟钱物支撑,她便更不知道他们全家能不能有足够的动力在这荒野之地立足。
君和哥哥,馨儿一定平安归来,一定。
思绪断断续续,舒沅擦干眼泪,清醒了一会儿,雨也渐渐停了。这种天气就是这样,雨时停时下。
准备回去,她好像听到不远处传来一阵悉悉索索的响声。
她才意识到自己已经走到了宫中一处自己从没到过的僻静角落。
这里似乎是一处宫院的后院,但是早已经破败,不然地上也不会有显然沉积了很久的黄叶。
往前走了两步,出了亭子便能看到一处不大不小的宫廷院落,院落正面的匾额被一截又一截的枯藤缠绕着,舒沅要努力看,才隐约看清那上面已经有些斑驳的红底金字的落款似乎是“依荷苑”。
六角形的窗子掩映在厚实的蔓藤中,舒沅不得不试图用手抹开垂落在那对斑驳的红漆早已经脱落的大门上的蔓藤,以透过它的缝隙更加清晰的看清里头的状况。
但是,待她扒开时,里面的声音也停止了。
转而传出一声警觉的男声:“谁?!”
这男声好熟悉——
还趴着门边的舒沅暗下笃定自己刚才很小心,没有发出一丝的声响,里面的人竟能听到?
似是有幽灵,一阵凉风拂过,那两扇大门居然缓缓打开——
昏暗的夜空下,一身着斗篷之人面对着她昂然而立。
待看清那人脸时,舒沅霎时大惊:“煜王殿下——”
她本想说她不是故意来这里的,但是剑锋已经指着她的喉间。
她分明记得,这把剑曾经令那刺客一下毙命。
它下面可还不知躺着多少魂灵呢。
有那么一会儿,对面的人也一怔,似乎并没有想到在这里能看到她。好一会儿,一个词眼才从对方口中挤出:“——萧若馨。”
心一凛,在这里,除了堂姐,根本不应该有第二个人知道她的真名。
“你……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话说出口,舒沅才后悔,这么说就等同于承认了自己就是萧若馨,所有的计划将可能白费。
而对方似乎已经明白了她的心思,收回剑,转过身背过手:“你走吧,我不会杀你,也不会让第三个人知道你的真名。”
好吧,收回了剑,舒沅的胆子也大了些,既然她已经知道了自己的名字,再隐瞒下去已经没有意义:“我凭什么相信你不会透露出去,另外……”她略略一顿,而后决定说出口,“你在这里做什么?”
她这样问后半句那是因为她已经注意到他脚边放着一盏欲放的孔明灯,那糊灯的黄白色纸皮上赫然黑笔题写着一个‘思’字。
此情此景,由不得人不多想。
可是,她分明见到对方身形微微一颤,而后低吼:“你不用管!”
“好,好,我不管……”
是啊,人家是王爷,王爷的事情能由自己管么?
舒沅一面摆手,一面后退。
——她怕那剑啊,刀剑无眼,她可不想小命又这么不明不白的在这个地方丢了。
踉踉跄跄,舒沅一路奔走,就担心来人追上来,好容易到了所住的宫院门口,便一头栽倒在地上。直到第三天听着静懿的声音才醒来。
听静懿说,她已经昏迷两天两夜了,是另外两名宫女在门口发现的,当时她身上很烫,应是发了高烧。还问她究竟去哪了,舒沅自是不说,只是赶紧收拾,拉着静懿往芳菲宫去。
两天了,她们再不去报道上面就该查下来了。
屋内,金色香炉内青烟袅袅,香风浮动。
红绡帐后一抹薄薄的人影半躺着靠在枕上,如游丝般的呼吸断断续续,苍白的嘴唇微微开合,欲诉却不得。
“婕妤,您怎么样了?要保重自己的身体啊。”静懿匍匐在床榻边,拉着床上人儿的手泣道。
床下,一溜烟的跪着大大小小的宫女,太监。
床上之人正是殷婕妤,此时,距离赵又濂派静懿跟舒沅来芳菲宫不过三个月,新年刚刚过去几日。
舒沅站在静懿旁边,手上托着的漱洗盆里还散发着阵阵药味,那是她刚刚为婕妤擦拭的水。
整个房内,怕是只有她最了解现下的状况了。
自从三个月前来到芳菲宫,她就知道了自己此行的使命,那就是想办法让已怀孕的殷婕妤堕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