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巴尼思想开明,知识渊博,曾经在刘铭传的巡抚衙门当过参事,见多识广,对天下大势也很是用心,乐于接受新生事物,他把自己的儿子都送到了台北读书。周宪章率章军浴血奋战,挽回了大清国在甲午战争的败局,阿巴尼了解得一清二楚,对周宪章和章军很是敬佩。
而且,阿巴尼的观念和很多邹族人不一样,大部分邹族人没有国家概念,他们只是守着自己的阿里山,只要别人不到阿里山来打扰他们的生活,台湾归谁都无所谓。而阿巴尼信奉大清国为正朔,坚信台湾是中国的一部分,日军在台湾登陆后,阿巴尼就试图说服邹族人,组建一支义勇军,加入台湾民主国军,抗击日寇。但是,绝大多数邹族人不同意,特别是占邹族人口绝对优势的卡那富人坚决反对,阿巴尼无法说服他们,只得从自己的达邦部落中,抽调了一百多个武士,由他的儿子孟侬带队,前往台北。结果,这支队伍全部战死,只有孟侬一个人跟着周宪章回到了阿里山。
且说阿巴尼说出周宪章的惊世战功,馆舍里的邹族首领们都是惊得目瞪口呆,对周宪章心生敬畏。
孟侬马上又补充一句:“前些日子,周军长率孤军驰援彰化,一战消灭日军两千人,击毙日军大佐比志岛义辉。救了黑旗军,也救了我。阿爸,要不是周军长,我怕是再也回不到阿里山了!周军长是英雄,章军事仁义之师,他们不是大清国的军队,他们是我们的朋友!”
阿巴尼听说周宪章救了孟侬一命,慌忙俯身施礼:“多谢周军长救命之恩!”
周宪章还礼说道:“阿巴尼酋长不必客气,汉族与邹族,同文同根,本来就是华夏兄弟。日本人侵我台湾,屠戮台湾百姓,达邦人与汉人并肩作战,共御外敌,战场相互照应,也是应该的!谈不上什么恩,达邦兄弟有难,我章军出手相救,要是我章军有难,达邦兄弟也不会袖手旁观,大家彼此彼此!阿巴尼酋长,您说呢?”
阿巴尼大笑:“周军长说的没错,请坐!”
阿巴尼身边的武士,站起身来让出了座位。周宪章在阿巴尼的左手边坐下,郭二杆则是挨着周宪章,孟侬坐在阿巴尼的右手。众人坐定,阿巴尼急忙招呼手下,给周宪章斟上酒,众人边喝边说。
阿巴尼是邹族的大祭司,在这个馆舍里的地位最高,他和周宪章坐在一起,其他的邹族首领也就不好再说什么。况且,邹族人敬重英雄好汉,听说周宪章的战绩,即便是周宪章心存成见,也是心生几分敬畏。一些和达邦人要好的部落酋长还端着酒碗来给周宪章敬酒,周宪章也是举杯还敬,馆舍里的气氛,缓和了许多。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周宪章问道:“对面桌上那个大少爷是什么人?听他的口气,对大酋长梅里溪不是很恭敬。”
孟侬说道:“军长,他叫阿南,是老酋长冉朵的大儿子,人称大少爷。”
周宪章抬头望去,却见阿南冲着周宪章一阵冷笑,一脸的倨傲。而和阿南坐在一起的日本人,则是慌忙低下了头,谁也不敢正视周宪章。
日本人向来欺软怕硬,面对弱者,他们耀武扬威,可遇到真正的强者,心理上就矮了半截。他们在周宪章手下吃过大亏,早就对周宪章怕得要命。只有阿南,还不知道周宪章的厉害。
周宪章点点头:“哦,原来是老酋长的公子,这也难怪。可他怎么和日本人坐在一起呢?”
阿巴尼沉吟片刻,高声说道:“周军长,我看大家都吃得差不多了,现在天色还早,粟祭大典要天黑后才举行。请周军长到我的下榻之处品茶,阿里山的高山茶,别有一番风味,不知周军长是否愿意赏光?”
周宪章会意:“阿巴尼酋长相邀,在下求之不得,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好说好说。”阿巴尼笑着起身:“周军长请。”
众人起身离席。
阿巴尼是达邦首领,也是邹族大祭司,大厅里各路首领见阿巴尼离席,也纷纷起身离去。
周宪章和郭二杆,跟着阿巴尼父子来到了馆舍后面,那里是一个小院落,院落里花草繁盛,很是清幽,因为阿巴尼身份高贵,馆舍专门打整出这个院落来,供阿巴尼和他的武士们居住。
众人来到一间客房里,分宾主坐定,武士们则是守卫在客房外面,下人奉上香茶,阿巴尼说道:“周军长,请用茶。”
周宪章端起茶杯,小咂一口,说道:“这茶汤色纯正,初品时略苦,仔细品尝,却是回甜无穷,香气淡雅,好茶!”
阿巴尼笑着转向郭二杆:“郭将军以为如何?”
郭二杆酒足饭饱,吃的口渴,一口把杯子里茶水喝了个干干净净,点头说道:“解渴!”
阿巴尼大笑:“这是阿里山高山乌龙茶中的上品,叫做金萱乌龙。这种茶,别的地方没有,只有白鹿寨才有。我们阿里山高山气候寒凉,早晚云雾笼罩,茶树生长缓慢,所以,产出的茶叶芽叶柔软,叶肉厚实,尤其是这白鹿寨的金萱乌龙,多以山泉水灌溉,甘醇美味,别有一番风味。以前,每年都有很多大陆的客商来白鹿寨收购金萱乌龙,贩运到大陆那边去,利润丰厚,就连北京城里的王公贵族,也喜欢喝咱们阿里山的乌龙茶。只是,以后,大陆人要想喝白鹿寨的金萱乌龙,怕是不可得了!”
郭二杆说道:“阿酋长,你的意思是说,日本人占了台湾,断了茶叶的商路?那你就是多虑了,最多半年,我章军一定会把日本人赶出台湾去。到时候,你们的生意该怎么做就怎么做。”
阿巴尼微微点头:“郭将军说的,老夫绝对相信。只是,我担心的不是日本人,而是白鹿寨。”
“白鹿寨?为什么?”周宪章不解。
阿巴尼说道:“这还要从大少爷阿南说起。老酋长冉朵有两个儿子,老大就是这个阿南。”
“怪不得他说话那么横,连大酋长梅里溪也不放在眼里。”郭二杆说道。
阿巴尼叹道:“这个阿南性情暴戾,老酋长在世的时候,他仗着自己的老酋长的大儿子,整日游手好闲,吃喝嫖赌不务正业。有一次,他拿着寨子里的公款,去台北窑子里包妓,挥霍一空,一次就亏空了白鹿寨五千两银子,老酋长身边有个老管家,在老酋长家干了几十年,就像阿南的叔辈一般,是看着阿南长大的。这位老管家看不过眼,劝他赶紧收手。可他听不进去,又怕管家告诉老酋长,就把管家给毒死了!”
“简直是禽兽!”郭二杆怒道:“他这样伤天害理,老酋长容得下他?”
阿巴尼低声说道:“那个时候,老酋长年老有病,已经卧床半年了,身体一天不如一天,根本管不了他。夫人梅里溪虽然精明能干,可毕竟是女流,又是续娶,也不好出面管束阿南。阿南见没人敢管他,胆子越来越大,在阿里山欺男霸女,无恶不作。后来,他竟然色胆包天,欺负上了梅里溪,他见梅里溪长得漂亮,趁梅里溪更衣的时候,欲行不轨,没想到,那梅里溪有些拳脚手段,阿南调戏梅里溪不成,反倒被梅里溪痛打一顿。老酋长知道了这件事,一口气没上来,给活活气死了!”
周宪章叹道:“子不教,父之过也!”
“大酋长死后,大家碍于老酋长和梅里溪的面子,也不好再提阿南干的丑事。不过,要让阿南继承大酋长之位,大家谁都不乐意。老酋长还有一个儿子,叫伏生,与阿南是一母所生,性情却是大为不同,为人老实本分,有一副菩萨心肠,是个好人,所以,大家提议让伏生继承大酋长之位。可伏生什么都好,就就是有一点,可性格太过懦弱,胆小怕事,他排行老二,按规矩,这大酋长之位,轮不到他。而且,阿南阴险狡诈,性情凶残,有阿南在,伏生说什么也不敢接任大酋长之位。老大不成器,老二胆子小,最后,大家一合计,干脆,恳求梅里溪担任大酋长。”
“这倒是个办法,我听说梅里溪精明强干,虽然是个女子,可一点也不输于男人。”周宪章说道。
阿巴尼说道:“梅里溪当大酋长,不仅卡那富人服气,就是我们这些小部落,也赞成。可梅里溪自己却不同意。”
“为什么?难道她也怕阿南?”
“她倒不怕阿南,上一次她把阿南恨恨教训了一顿,阿南见着她,如同耗子见到猫,再也不敢惹她。她主要是担心,阿里山从来就没有女人当酋长的,她要是开了这个先例,只怕别人不服。而且,那个时候,梅里溪只有二十八岁,正是青春年少,老酋长死了,她也不愿意呆在老酋长家里,想回娘家改嫁。这也是人之常情,谁愿意守活寡。可她要是走了,让阿南当了大酋长,邹族人就没好日子过了。大家一起去求梅里溪留下来,求了三天三夜。最后,梅里溪终于同意了,不过,她提出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