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争乃政治的外延。
战前,往往伴随着双方激烈的政治斗争,甚至还伴随着各自内部的激烈政治斗争。
拿满清朝廷来说,崇祯九年的入侵,无非就是为了表明,大清朝廷与明廷是对等的,明廷还是识相点吧,承认清廷的对等地位,展开贸易,以解决内部人口稀缺及供养之苦。
此次入侵,以满清的大获全胜而告终,满清用事实告诉明廷,我清廷有实力在明廷境内如入无人之境,并且还获取了大量的人口和财货。
此次战争,致使卢象升调任宣大总督,杨嗣昌骤然上台。
到了崇祯十年,皇太极受到荆州军的刺激,为了获取人口和财货、挑拨明廷和荆州方面的矛盾、为明廷内部的贼寇提供喘息之机,大肆入侵大明。
然而,清廷遭遇了荆州军的沉重打击,几乎全军覆没,不仅没有得到梦寐以求的财货,而且林纯鸿沉得住气,并未与明廷大打出手。
更让皇太极难堪的是,李自成也像烂泥巴扶不上墙,迟迟走不出秦岭,有被饿死的可能。
损失几万宝贵的壮丁,居然一条目的都未达到,这显然是皇太极所不能容忍的。
刀光剑影业已暗淡,鼓角争鸣业已远去,既然战场上讨不到便宜,那么就采取其他手段吧。
崇祯十一年五月,皇太极令济尔哈朗率领三千余精锐重骑,巡视蒙古科尔沁、巴林、喀喇沁、翁牛特等部,暗中组织了两万余联军,骤然袭击靠近宣大一线的敖汉、奈曼、苏尼特、乌珠穆沁四部。
济尔哈朗用兵老道,兵力众多,袭击又太过于突然,四部根本来不及反应,被济尔哈朗轻易各个击破,四部三十余万人,数量巨大的财货,均被满清及出兵的蒙古诸部瓜分。从此,敖汉、奈曼、苏尼特、乌珠穆沁四部永远成为了历史,消亡在草原上。
范文程的计策果然有效。对出兵的蒙古四部而言,他们早已看敖汉等部不顺眼,能跟随满清重骑大发横财,即便灭的是同族,又有何关系?
一时间,蒙古四部及满清重骑士气大涨,叫嚣着毁边墙入侵大明,扩大战果,一点也舍不得退回草原深处。
济尔哈朗顺应军心,令全军游弋在宣大一线,瞅准空隙,就大肆劫掠一番,直把大明宣大一线扰得鸡飞狗跳。
孙传庭初任宣大总督,有心杀贼,却力有不逮。在卢象升的呕心沥血下,宣大一线的防务虽有改观,但尚不足以守得滴水不漏,总是能被鞑子瞅准机会,来一下狠的。
他有心主动出击,打鞑子一个措手不及,哪想到,济尔哈朗的嗅觉比狼还灵敏,往往孙传庭的兵力刚刚集结,便逃至别处,让孙传庭空忙活一番。
孙传庭疲于奔命,焦头烂额。
待到济尔哈朗从朝鲜征召的万余精锐抵达宣大一线,宣大的局势显得更为紧张。鞑子兵力雄厚,兵分三路,来无影去无踪,总是劫掠一番就逃之夭夭,绝不恋战。
若仅仅如此,宣大一线虽然紧张,但并无被攻破之虞,更何况,鞑子压根就没有大规模入侵的迹象。
最让孙传庭所不能忍受的是,大同一部,居然闹起了兵变!
自古以来,兵变的缘由大多都是欠缺钱粮,大同的兵变,也是如此。当初,在黄渤的极力撺掇下,卢象升同意由荆州输送粮食至大同、宣府,换取羊毛。
刚开始,规模并不大,以物易物的范围仅限于粮食和羊毛。但是,贸易一旦开始,其深度和广度卢象升压根无法控制,逐步拓展至丝绸、棉布、铁锅、茶叶、食盐等等。
更为关键的是,黄渤不知道利用什么渠道,居然从蒙古大肆贩卖战马。
于是,草原上的羊毛、兽皮、战马、肉类等物,源源不断地经由大同、宣府,辗转抵达沁水,又经由河南,抵达荆州。与此同时,荆州的货物如同潮水一般涌向大同、宣府。
依托着这条商路,一批商人迅速发家致富,成为了一个虽小,但与晋商团体截然不同的利益团体。
卢象升眼睁睁地看着贸易脱离控制,却束手无策。毕竟,宣大总督府藉由贸易,不仅获取了宝贵的粮食,还雁过拔毛,收取了大量的税额。而且,卢象升还得到了一批战马,组建了一股小小的骑兵。
既然无法控制,卢象升索性彻底放开,并力图将贸易掌控在宣大总督府手中,阻止晋商分一杯羹,同时也防止林纯鸿主导这条商路。
后来,卢象升战死,孙传庭接任宣大总督。
孙传庭一眼就看出,商路幕后的主导者乃林纯鸿,有心将林纯鸿的势力从宣大一线连根拔起。但稍一深入,便发现,宣大将士的利益,已经与这条商路密不可分,斩断了这条商路,不仅仅无法养活宣大一线十多万将士,恐怕这帮将士将率先造反,把孙传庭吞得连渣都不剩。
投鼠忌器之下,孙传庭默认了这条商路由林纯鸿控制。
孙传庭正殚思竭虑地想办法将林纯鸿的势力从宣大一线彻底驱逐,哪想到,济尔哈朗就如上天派来的天使一般,短短三天之内,就把贸易的另外一方彻底毁灭,林纯鸿主导的商路由此彻底断绝。
孙传庭还来不及高兴,就苦逼地投入至反侵略作战中,紧接着,大同的部分将士利益受损,并听信传言,商路断绝,军饷、粮食将不保,惊惧之下,被有心人稍一挑拨,这些将士就发动了兵变。
显然,济尔哈朗在大同的兵变中扮演了极为重要的角色。
孙传庭接报后,迅速从阳和赶赴大同。
孙传庭显然不是满脑子幻想的书生,更何况,他的手头还有万余从陕西带来的虎狼之师。于是,紧随着孙传庭的脚步,迅速将大同包围,保持对大同的高压态势。
完成兵力部署后,孙传庭只身进入大同,在一番严厉斥责和拍着胸脯承诺发放足额军饷后,兵变的将士放下了手中的武器。
一场兵变,由于孙传庭反应及时,应对得当,迅速消弭于无形。只是,济尔哈朗借机攻破怀安、万全等堡,将附近百里范围的财货、人口掳掠一空,大发了一笔横财。
直到此时,孙传庭方才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一方面,济尔哈朗率领三万余蒙古、女真和朝鲜联军,不断劫掠,给宣大一线的防守带来沉重的压力;另一方面,商路断绝,宣大的钱粮业已枯竭,广大的将士内部不稳,随时有可能如火山一般,骤然爆发;还有,朱由检性情焦躁,眼见得宣大损失惨重,不停地被鞑子打脸,会不会做出什么疯狂之举?
孙传庭虽是巧妇,但手头无米,也难以应付局面,万般无奈之下,孙传庭紧急上奏朝廷,请求朝廷拨款应急。
消息迅速经由沁水夫人堡传回荆州。
与该消息一同摆在林纯鸿案台上的,还有陈焕关于筑盖州城、变辽东半岛为马场的构想。
战马,战马,还是战马!
涉及到水,荆州方面虽不至于顺风顺水,但也未遇到大的阻碍,发展出横扫一切的水上力量。但是一旦涉及到战马,则是一路艰辛,直到现在,也难说成功。
是一直不重视?还是客观条件所限?与或兼而有之?
林纯鸿下令召集张道涵、朱之瑜、周望和陆世明等人,并将济尔哈朗消灭敖汉四部及陈焕的建议通告四人。
陆世明看着林纯鸿召集的人员,涵盖行政和军事两界,心如明镜:林纯鸿已经对战马紧缺一事忍无可忍,很可能会出台关于战马的战略性决策。
陈焕的上书,陆世明已经见过,稍稍瞄了一眼,便把精力集中在宣大的紧张局势上。
看完,陆世明叹道:“鞑子中,也有能人,居然看出了荆州军缺少战马,便无法在辽东争锋的软肋!尤其是济尔哈朗大搞合纵连横,不仅斩断了我们的战马来源,还增强了对朝鲜和蒙古的控制力……可惧……可惧……”
一连两个可惧,吸引了众人的目光。
林纯鸿点头道:“鞑子中,要是没有一两个谋国之臣,能把大明逼得这么狼狈?且不必说皇太极,就连多尔衮、范文程、济尔哈朗辈,都是一时之人杰。”
张道涵将陈焕的上书放在了桌子上,面无表情地说道:“既然都督认为皇太极、多尔衮辈都是一时之人杰,筑盖州城一事,暂不可行。除非……除非控制了江南的财力以后!”
周望和陆世明愕然,问道:“陈焕提出的方略,足以一劳永逸地解决荆州缺马之苦,为何暂不可行?”
张道涵道:“盖州距离沈阳仅仅三四百里,鞑子岂容我们筑城?若强行要筑,鞑子势必倾力来攻,请问两位,我们目前能派出多少人马抵挡鞑子的进攻?”
周望和陆世明默然。陈焕的方略,固然吸引人,只是,这一切建立在极为强大的实力之上。
跨海远征,深入鞑子腹地,想想都让人觉得头痛。更何况,现在荆州军还处于上次大战的恢复期,连兵员和战马都尚未补充完全,更别谈战术调整。
见周望和陆世明不说话,张道涵郑重地说道:“盖州筑城,最终必然演变成与鞑子的决战,如果诸位觉得什么时候做好了决战的准备,我绝不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