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君有染

667殿前斗香

“参见吾王,吾王万寿无疆……”

低沉的呼声在耳边响起,进而连绵不断的响起。

她亦不由跪拜在地,目光正对一朵盛放的雪莲,看得久了,竟觉得那雪莲活了起来,与她呼吸相闻,又化作月圆之夜他递过来的那盏莲花灯,悠悠然然,顺水飘远……

雪陵国主说了什么,她没有听清,她只是随着众人起身,然后上方飘下个声音,带着上位者的威严,可又好像有些底气不足:“宁国公夫人,抬起头来……”

洛雯儿缓缓抬头……

雪陵的宣华殿就如同这个国家的名字一般,冰冷,肃杀,高阔,辽远。御座所在,距离她尚有十丈开外,从人到物皆似玉雕雪砌一般,然而她却好像看到一幕通天的水晶帘漫漫垂下,帘里,有一人将魅惑容颜尽皆掩于玉旒之内,却有一双华艳清雅的眸子冷静的鸟瞰世间……

她眼角一跳,急忙垂下眸子。

却听得有人笑了,半是沙哑半是酒醉的声音明显是纵欲过度的结果:“香凰果真是天人之姿,怪不得宁国公宁肯放了茳国的公主亦要娶你。你也算是我雪陵之人,如今既已认祖归宗,便还了苏姓吧……”

洛雯儿眉心一紧,敞袖内的手便轻轻的捏了她一下。

她知道,若是她认了这苏氏后人的身份,她便是名符其实的雪陵人了,今后能够保护她的,便不仅仅是一个轩辕尚,而是有庞大的雪陵作为她的后盾,这不可谓不是一笔划算的买卖。

其实她……不过是个孤儿,究竟姓什么,又有什么关系呢?

于是施了礼,郑重谢恩。

南宫苑便笑了,满朝的文武也笑了,然后御座上方飘下个声音:“听说香凰与宁国公相识于一场斗香大会?当时到底是个怎样的情景?香凰怎么就吸引了宁国公的注意?要知道,宁国公平时对女人可是从不多看一眼,当时……香凰应该是女扮男装吧?噫,宁国公,莫非你当年喜欢的是男人?”

众臣皆大笑。

如是,倒不算对轩辕尚的侮辱。在这个时空,新婚三天无大小,如今连国主都带头打趣轩辕尚,众人也便不再拿他当平日里不苟言笑的宁国公,而不过是个小登科的新郎官了。

于是开始起哄,强烈要求轩辕尚汇报恋爱秘史。

轩辕尚依旧不疾不徐,脸上不见半点尴尬,可是谁都看得出,那双平日慑人的眸子此刻是满满的脉脉柔情。

这样的目光睇了身边那个始终埋头不语的人,浑厚的嗓音悠悠响起,仿佛琴弦深处的共鸣飘荡于空阔的大殿:“若说有何原因,只因为,我的夫人,是世上最好的女子……”

满殿静寂。

这是什么答案?

众人面面相觑。

洛雯儿却咬紧了唇……轩辕尚,你是想要我毫无退路吗?

短暂的沉默后,有人笑了起来:“宁国公要讨好夫人,也不必急于一时嘛。据我所知,你二人可不仅仅是在斗香大会有过‘眉来眼去’……王上,您还记得当年吗?”

此人向御座躬身一礼:“当年,王上正处于危困之际,臣等亦命悬一线,宁国公为护传国玉玺,被人追杀至无涯,身受重伤,险些……”

现今立于朝堂上的,皆是当年拥护南宫苑复辟的有功之臣,思及以往,皆唏嘘不已,这个人的声音也开始颤抖,但不无喜悦:“是这位夫人出手相救,想必他二人,定是在那时情愫暗生……”

朝堂上有些悲凉的气氛又有所缓和,有人开始笑了。

南宫苑好奇的欠起身子:“宁国公,此等危急,孤为何不曾听你提起?”

轩辕尚方要开口,方才那人再抢身于前:“臣等为了王上,即便肝脑涂地,亦在所不辞!”

洛雯儿却明白,轩辕尚当年遇难一事今被重提,无非是想让南宫苑不要总是疑神疑鬼,令君臣之间生了罅隙,反被别人有机可乘。轩辕尚虽然功高盖主,却是赤胆忠心,而做人,哪怕是国主,亦不能忘恩负义,鸟尽弓藏。尤其是轩辕尚,他现在已经失了最可供倚仗的兵权……

南宫苑就露出讪讪的样子,被酒色浸淫的即便年轻亦稍显浑浊的眼装模作样的环顾了下左右:“咦,老国公的身子还没好吗?”

这个国主,倒当真心地狭隘,明明自己没什么本事,是靠了众人的一力扶持才坐上今日的宝座,那御座上的红宝石经了多少鲜血的洗涤才能如此耀目?可是他,丝毫不念及恩情,反而哪壶不开提哪壶,谁不知道轩辕景是因为什么才“卧床不起”?

轩辕尚上前一步,敛衽为礼:“家父年纪大了,早前受了风寒,一直抱恙在身。臣日前去了,已有好转,只是怕吹了风,再加重病情,所以恳请在府中安养。王上如此关心家父,臣铭感五内,臣在此代家父谢王上厚恩……”

“臣等谢王上厚恩……”

洛雯儿看得出来,这朝堂上的人基本都是站在轩辕尚的一边,也便难怪南宫苑总是对他放心不下,而这些人这般维护轩辕尚,到底是好,还是……

南宫苑的神色已经很难看了,只勉力维持风度,连连道:“宁国公一向仁孝,孤颇感欣慰……”

如此,算不算一语双关?

他眼珠又转了几转,打算开口,一个声音忽然自殿外悠扬传来:“臣来迟,请王上恕罪……”

这个声音……

敞袖中的手被轩辕尚捏了下,洛雯儿便垂了眸,于是视线的边缘有一角雨过天青色的袍摆缓缓飘过。

“臣,拜见王上……”

“爱卿免礼。”南宫苑的声音透着急切,仿佛见了救星。

穆莲生也便不再客气:“宁国公大婚,听闻娶的是当年的香凰,此人也算臣的故交,所以特来见上一见。”

“这位夫人便是,爱卿且看,是否认得?”

洛雯儿只觉这二人言辞都颇为奇怪,而待思及轩辕尚所言……

“我很‘无意’的跟王上提了句,我想娶的人,是香凰……”

“调香师都有着不同寻常的‘嗅觉’……本公怕是就要耽上一个欺君之罪了……”

“我是不会放你走的,你现在可是我的命呢,哈哈……”

当时,她只以为这是轩辕尚为了留下她而使的手段,但看今天的形势,受到威胁的不是南宫苑,而是他。

南宫苑,也在培植自己的亲信。

是了,有谁愿意永远活在别人的恩德之下,每日里被人提醒,说自己的王位全赖他人的施舍?

那么穆莲生,是他的亲信么?

那么轩辕尚,他……

手被重重捏了下,似是在说,我的命,就全在你的手中了。

然后,缓缓放开……

掌心忽然变得虚空,沁沁的凉。

她怔忪片刻,缓缓攥紧了拳。

穆莲生已经转了身,依旧是那种云淡风轻的笑,经过了岁月的洗礼,越发的明润高洁。

她忽然发现,大家都在变,不过是十二年的时间,那么再过十二年呢,他们会是什么样子?

“香凰,别来无恙……”穆莲生微微一笑,语如清风,几乎让人听不出他直呼这个称号是带着怎样的心情与语气。

洛雯儿微施一礼:“穆公子,久违了……”

穆莲生轻声一叹,抬了头,仰望并不存在的蓝天白云,仿若在回忆那一段波诡云谲的赛事:“当年,香凰曾女扮男装,简单明了,如今披金挂银,一身盛装,莲生还真有些不敢相认了……”

洛雯儿一惊。

方才她还以为穆莲生不打算为难她,却不想……

当年,在最后关头,乾、丁、穆三家就想置她于死地,幸有轩辕尚仗义出手,如今是要老账新帐一起算吗?而轩辕尚两次相救,如今竟是要遭到她的拖累吗?

她强压怒火,挤出一丝笑意:“那么洛某要如何证明自己的身份呢?”

“很简单,”穆莲生袖子一挥:“斗香!”

众皆哗然,今天是宁国公的大婚喜日,仪式还没开始呢,斗什么香?无非就是当年失了面子,想要找回来,可也不看看是什么时候?

这个穆莲生,仗着国主的宠爱,实在是太过妄为!

然话说回来,若是他赢了,面子是回来了,那么照他的说法,“香凰”就成了假的,宁国公可就犯了欺君之罪。若是他输了……今天摆明了是王上想利用这个机会整治宁国公,如是,又岂能善罢甘休?

于是,不由都将目光集中到那个盛装华服的女子身上,但见她唇角牵一丝冷笑,目光凛然,通体透出一种华贵之气,令人不敢逼视。

众皆骇然,却见宁国公露出微微笑意,不禁松了口气,等待穆莲生发难。

“如今你能站到这,想来辨香、仿香都不必提,创香亦是各说各话,无甚新意,我只想问,香凰还记得鹅梨帐中香吗?”

洛雯儿长睫一闪,她似乎猜到穆莲生要出什么难题了,这一瞬,她仿佛听到有人在耳边低语……

我一直都在看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