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生意的时候,她就倚在窗口,翻看新出的《京城采韵》。
这几年,有关宫里的记述多起来,也不知是真是假,反正她只负责每月收银子,其余的,只要老百姓乐看,只要不触动朝廷的底线,她是不会多事的。
这本六月卷的册子上说,十三公主要同无涯国主和离,然而无涯国主死活不肯,说十三公主生是无涯的人,死是无涯的鬼,结果把十三公主气病了。
也是,人家千方百计的嫁了来,却是要守活寡,因为《京城采韵》屡次隐晦提及,国主在那方面不行。
真的是……不行吗?若是真有这等事,怎会公诸于众?
然而她不愿多想,只知道天朝也开始对无涯施压,可无涯就是不肯放人。
千羽墨到底在打什么主意?难道说他对十三公主日久生情?还是国主被和离,乃开天辟地头一遭?
无涯也的确丢不起这个人,而这位十三公主倒也果真行事大胆。
不过或许这都是为了赚银子而进行的胡编乱造,小报嘛,见风就是雨,没风还要吹口气呢,自是捡百姓乐意看的说。
又翻了一页,这页说的是雪陵终于将真正的南宫苑扶上宝座,而轩辕世家功高至伟。宁国公告老,轩辕尚由世子晋级为新的宁国公,在雪陵朝堂上可谓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而南宫苑无所作为,朝政尽在他手,堪称无冕之王。
轩辕尚……
她盯着那个名字,不期然的就想起一双如开匣之镜的眸子。
那双眸子太过耀眼,太过逼人,以至于她根本记不清他到底生得何种模样,只依稀有个高大俊挺的轮廓,还有……他似乎不会笑,或者说是笑了,而旁人基本看不出。总体而言,是一个风雅且温润但绝不简单的人物,他只需随随便便的立着,便有一种渊渟岳峙之感。
之所以对他印象深刻,不仅是因为曾在诸侯会盟上的短暂邂逅。他匆匆而来,与千羽墨言语中各藏璇玑,不动声色的较量;亦不仅是因为在斗香大会上,他的出手相助,竟不惜用王家秘辛解她于危困。当然,就目前这个结果上看,怕不是那时,他便打算对付南宫绾了。
她对他印象深刻,是因为他与千羽家族的关系。她曾不止一次的想问千羽墨,轩辕尚到底是不是……
疑问,就像一个美人,总是让人产生更多联想。
说到美人,还有一个悬念迫在眼前,据说南宫绾在一年前的宫变中,不知所踪。
当夜,宫中燃起大火,她所在的玉华宫尽成瓦砾。
三日后,有人在废墟中寻得几具焦尸,宣布南宫绾死亡。
可是焦尸能看出什么?所以民间的说法是“不知所踪”。
然而无论如何,南宫绾离开了那个位子,就算她将来“死而复生”,也可有人说,她是冒充的。因为,雪陵几乎没有人见过南宫绾的真面目,谁让她始终藏在暗处,不肯示人?而这场大火,焚尽了所有的痕迹,无论是生,还是死。或许,也是以此做迷雾,故意放走了她。
不过洛雯儿也留心了这一年来有关天朝第一美人甘露萱的消息,然而翻遍《京城采韵》,竟发现自打那年南宫绾勾引千羽墨不成离开无涯,就再无她的消息。
时间久远,人们似乎也不记得这位煊赫一时的人物了,想来无论多么耀眼,只要消失,便会很快淹没在历史的长河中。
洛雯儿叹了口气,合上书本,望了望天色……该到午饭时间了。
正打算出去叫孩子回来吃饭,一个穿青色衣袍的男子缓缓步入店中。
来她这品香店的,多是女人,不仅是为了买香,还愿意拉着她说话。男子倒也有的,多是为了给心上人购得一款心爱之香。
不过对方若是不开口,她也不会贸然询问。
店中四面皆是台架,专门用来盛放样品。架子上的小瓶形状不一,颜色各异,但统一干净的摆在那,又衬着淡蓝的丝绸,仿若一个个婉约矜贵的淑女。那人一一的细细看过去,只留给她一个挽着青玉簪的高挺背影。
她这小店,夏日是难得的凉爽,所以不少人也愿借选香之名进来避暑。
洛雯儿也就不便多言,继续眺望窗外……婉莹把孩子都领到哪去了?她自己呆不住,就拐带孩子们四处乱跑,豆豆如今泼辣又争强好胜的性子全是她给纵出来的。
这么一想,觉得自己这个母亲着实当得失败,在很久以前,她是有一套育儿规划的,胎教的时候她是多小心多谨慎啊,可是一生出来,就不归她控制了,真是计划不如变化。
不行,今天他们要是再给她闯祸,那根备了好久的小藤条也该拿出来亮亮相了。
她正自摩拳擦掌,忽听那人徐徐开了口。
声音很轻,很沉,很稳,微带回音,仿若琴弦无意波动,余韵悠长。
“尝闻夫人最善给不同的人调制不同的香品,如今,在下想要一品香,不知夫人可会调制?”
她收回目光,睇向那人:“但不知公子想为何人选香?”
“一位……故人。”
余韵悠长中,那人徐徐转了身,冲着她,淡淡一笑……
===========
“臭小子,你再骂一声试试?”
“我就骂你怎么了?没爹的野孩子,野孩子!”
“你才没爹,你才没爹……”毛毛急了:“我爹在外面,在做大生意!”
“哈哈!”几个被豆豆揍得鼻青脸肿的家伙叉腰大笑,猖狂至极:“什么大生意,几年也不回来一次?我娘都说了,你们就是你娘带回来的野种,是没爹的可怜虫!”
“哈哈,你要是有爹,你倒是问问你娘你爹长得什么样?你娘八成也是记不得了吧?因为她就是个千人操万人骑的贱货!”
这等污言秽语,几岁的小孩怎能脱口而出?还不是靠平日里的耳濡目染?
洛雯儿是个单身女子,貌美又多金,惦记的男人不少,嫉妒的女人更不少。然而因为有雌雄双煞,男人近不得前,只能背地里流口水。而自己男人心里想什么,身边的女人自是清楚。家庭战争不知爆发了多少回,男人指天发誓,因为吃不着葡萄心里发酸,说话自是恶毒,女人就更不必说了,洛雯儿早就成了街知巷闻的“狐狸精”。还说她没了相公却始终不提再嫁,还不是为了勾引男人?
当然,这些话是不敢当着面说的,可是今天小孩子一吵架,全部“童言无忌”了。
“你爹死门外,你娘勾野汉。地下鞋两双,床上翻红浪……”
小孩子虽听不大懂什么,然而对方的表情是看得一清二楚,尤其这群臭球竟敢骂他们的娘?
“弟弟,闪一边去,看姐姐教训他们!”豆豆拉开架势。
“我是哥哥!”
“都这种时候了,你还和我争?”豆豆瞪了毛毛一眼,挥舞着绣花拳就冲了上去。
毛毛虽然经常被“飞”,拳脚功夫却不会,关键是他怕疼。为此,洛雯儿不知道说过他多少次,可这孩子就是这么娇气,凡事还讲究个样子,就算骂架,也要保持衣裤整洁,发型不乱,弄出个风度来。
眼下,见豆豆同众臭球战作一团,他插不上手,于是直起嗓门喊:“三郎哥哥,婉莹姐姐,救命啊……”
若说二人都在,也闹不成这样子。关键是三郎要负责“保护云彩”,而婉莹……
她与三郎的亲事算是定了,入秋就成亲。洛雯儿给她的嫁妆就是十万两银子,要她可劲花,喜欢什么就买什么。
婉莹不知道自己喜欢什么,反正别人买什么她就买什么,通常是这家看着不错,买了,然后发现那家也还行,又买了,结果觉得两个都不好,继续折腾。
店家见了这样的小肥羊,还不宰两刀?所以一看到她,就分外热情,不断的介绍店里的陈货。
本来她是带着两个孩子的,可是这俩小魔王,跟树毛毛似的,走哪粘哪,见什么要什么。
她不是舍不得银子,关键是他俩经常对着干……你要这个?我也要!
一人一个!
凭什么他的比我大?
凭什么她的比我红?
我不干!
婉莹被他们吵得头大,通常是一天逛下来也办不成什么事。有心把他们撂店里,可是孩子跑野了,非要跟着她。
于是今日,她就把他们托付给杂货店的袁大娘,而且这几条街的孩子们也都玩得熟了,见他们热闹着,自己便偷偷开溜。
所以,毛毛稚嫩的嗓音想要唤来不知在哪被店主宰刀的婉莹是不可能的。而三郎虽然耳朵灵,此处距离品香店有三条街,而且时值中午,街上正热闹着,想要从茫茫人海中过滤出这个脆弱的童音,着实困难了点。
见毛毛千呼万唤,雌雄双煞都不肯现身,累得小脸通红,几个臭球乐了,顿时拳脚齐上,毫无招数的围攻豆豆。
豆豆才三岁,纵使从婉莹那学了点皮毛,可是力气不够,很快就被打倒在地。却是倔强起身,就手扬了把沙子。
“啊,臭丫头竟敢算计我,揍她!”
一时之间,这条略显僻静的小巷尘土飞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