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颜无瑕去体会君卓的深意,感激地微微点头,把目光转向冷夫人:“娘,太子对我很好,他说以后我们还会有很多孩子,你不用担心。”
冷夫人渐渐暗淡的目光里涌起安定而慈爱的笑意,她将君卓与冷颜的手握在一处,又看看哭成泪人一样的冷峻,然后对君卓说:“以后颜儿就拜托太子殿下了,她有什么不是还请殿下多担待,看在我家老爷和锋儿为国尽忠的份上,不要太计较。颜儿对你是真心,只是被宠坏了,有时候会耍些小脾气……”
看到冷夫人急迫的神情,君卓道:“夫人放心,我都明白,我与颜儿都是,都是真心相待,此生决不负她。”
冷夫人大口大口地喘息着,紧紧地用自己那双瘦得不成形的手将他们俩的手紧紧握在一起:“代我照顾峻儿,让他长大后,象他爹和哥哥一样,做顶天立地的男儿,为国,为国……”
她的身子猛然一沉,呼吸戛然而止,一颗硕大的泪珠自合上的眼角滚落,双手滑落了下去。
“娘——”冷颜撕心裂肺地扑到冷夫人大哭起来。曾经欢声笑语,和乐融融的景象永远地定格在那遥远的记忆里,爹,娘,哥哥都去了,就连腹中的孩子也弃她而去,这世上还有什么是她留恋的,还有什么能给她带来快乐?她真想娘亲也把自己带走,那样一家四口又可以团聚,胜过自己孤零零地不知道为什么而活。周围的一切都暗淡了,仿佛无边的黑夜包围了她,感觉好累,好冷……
冷峻也伏在地上,号啕痛哭不止。他的哭声传入冷颜耳里,让她飘忽的思绪有了片刻的清明:对了,自己还有个弟弟需要照顾。这是她唯一的牵挂,如果她也不在了,小峻怎么办?她苦苦地挣扎,想摆脱黑暗的纠缠,可是却那么无力。
无声的泪从君卓脸颊滑落,他轻轻地将手放在冷颜的背上,安慰地轻抚:“不要哭坏了身子,冷夫人的后事,我会好好帮你料理。”
忽然,他看到冷颜埋首的地方溢出了殷红的液体,心中一惊,扶起她,只见冷颜双眼失神,唇边鲜血还在流淌。
这时,冷颜身体一晃,倒了下去,君卓慌忙接住,顺势抱了起来,叫起冷峻跟在他身后急急地向门口走去。
门边,是同样关切焦急的安雯迎上前来:“王爷——”
君卓吩咐道:“雯儿,你快通知冷府管家,冷夫人已经去了,还有冷峻你帮忙照看一下,本王先送太子妃去休息。”
“你放心去照顾太子妃,这里有我。”安雯应声,正带了冷峻要出门去找管家,一转身看见君皓从庭院的门口大踏步地几乎是冲了进来,眨眼人就已经到了院子中央。
安雯停下脚步站在了君卓身边。
君皓与君卓差不多同时得到消息,冷颜跑回了冷府看望冷夫人,但是君皓被禁足,虽然他连打带骂地闯出了鸾鸣宫,皇宫大门那边却早有防备,硬闯怎么也出不去,还是皇后得到消息,劝皇上看在冷家的份上,放他去尽孝心,这才得以脱身。
远远地君皓就看见君卓怀抱的人好像是冷颜,脸色顿时阴沉下来,再看安雯跟在他身边,冷颜口吐鲜血昏了过去,这才神情缓了一缓,急匆匆地奔至君卓面前,伸手就去接冷颜,几乎地一把将她抢入自己怀中:“她怎么了?”
“冷夫人刚刚走了。”君卓沉重地说,手里一空,他心里也跟着一空,慢慢收回了手臂。
君皓明白了,就地跪倒冲着屋子里拜了几拜,然后站起来:“这里我熟,先带颜儿去休息。”
安雯忙说:“太子殿下赶快找御医给太子妃诊治,这里有臣妾和王爷在,一定会尽力安置妥帖。”
说着,安雯靠近君卓,轻轻挽了他的手臂,见他们夫妻如此亲昵,君皓就放了心,想必刚才颜儿昏倒,君卓情急才会唐突地抱住她,不会是从前的心思还留存未消。
看着君皓的身影迅速消失,君卓轻轻握住安雯的手:“谢谢。”
安雯微微低头,轻语:“我们是夫妻,王爷见外了。”说着,她看见君卓脸上还未来得及擦干的泪痕,取了帕子,给他擦拭。
“对啊,我们是夫妻。”君卓目光温和地看向安雯,淡淡的温馨令她羞涩地又垂下了头。
君皓坐在冷颜的床边,从白天到黑夜,从黑夜又到白天,就那么地看着,很多往事杂乱地在他脑海里划过,有她的笑,她的泪,她年幼的天真可爱,长大后的乖巧体贴,她们在一起的两心相悦,甜蜜缱绻,怒面相向的拳脚交加……但是仔细地去扑捉,又都模糊了。
为什么他们会走到今天这一步?君皓想不通,他与她自幼青梅竹马,在曾经充满了魔咒的宫里,她的出现象一轮皎皎明月,照亮了那一方阴暗晦涩的天地,照进他的心里。他们一起读书习武,钻狗洞,恶作剧……有她在的时候,时间总是过得飞快,他总是那么地快乐。然后呢?
自从冷东亭死后,她嫁给了他,后来/经历了很多很多,快乐却在慢慢地消磨流逝,他们都曾经努力过,也有过天长地久的誓言,却抵不过一次次难以预测的命运戏弄。每当他要给她更多更好的时候,实际上她得到的却是更深更苦的折磨。
一段旧的裂痕好不容易就要修复完整,新的鸿沟又将他们生生拆散,使他们之间的距离变得更加遥远,难以跨越。
一声几乎微不可闻的叹息,冷颜缓缓睁开了眼。
君皓忙俯身轻唤:“颜儿。”
屋内久久地宁静,只有细微的呼吸声若有若无地在游荡。
“颜儿,”他将冷颜搂进怀抱,低声地急切说道:“我发誓,这真的是最后一次,你信我,原谅我,不要不理我,不要离开我。我会和你一起好好抚养小峻长大,我们以后还会有很多孩子。”
“过几天,语琴就会离开皇宫,我和她之间由始至终都只是朋友,伙伴,并没有做真正的夫妻。还记得当初在临海国遇见的周又山和陈怀英吗?他们要去了我的金丝银月甲,还提出了另一个条件,只有答应他们,他们才愿意以长老的身份派出草木派的高手助我查出宫内潜伏的隐匿者。因为周又山年轻时风流,惹下无数桃花债,后来无论他怎么悔过,对陈怀英好,都不能让她消除疑心。于是他们夫妻拿我们来打赌,如果我能一心一意对你好,面对美色不动心,周又山就赢,以后陈怀英就相信这世上真有能全心对自己妻子好的男人,和周又山尽释前嫌,好好地过,反之周又山这辈子再休想取得陈怀英的信任。为了这个赌约的公平,他们不准我向你透露一个字,幸好我遇见的是语琴,她知道我们感情十分好,通情达理,想帮我隐瞒过关,所以那段时日,我都佯装在美人笑歇息,其实晚上与语琴在宫中四处寻找隐匿者的踪迹,这事情的真相连冷锋也不知道,可是后来你一闹,我只得把语琴接进宫来……现在她的任务完成,我与周又山他们的协议也就终止,语琴终于可以离开,我也能把这件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诉你,你一定能体谅我为了给皇兄们报仇的心情吧。”
冷颜两眼空洞地看着顶端的幔帐,没有任何表情。
“颜儿,你听见我刚才说的那些话没有?你倒是说个话,就算是骂我,你也开口说话好不好?”君皓已经觉得冷颜有些不对了,以前,她会吵会闹,哪怕是上次逼迫他纳姜幼萱,至少她会表示出不高兴,后来听小顺说她还在无人处暗自垂泪,而现在的她睁着眼,却一点反应也没有,叫君皓更加担心。
想到姜幼萱,君皓又说:“姜幼萱,我也一定会想办法让她彻底从我们身边消失,不知道为什么,我一点都不喜欢她,见到她第一眼就只有厌恶。我还是不相信曾经和她做过什么,即使她生下孩子,我也不会喜欢。以后,我只想和你安安静静,快快乐乐地能过多久算多久,难道这最后的愿望,你也不想成全我?”
仍是一屋的寂静与窒息,冷颜不言不语,连眼都不眨一下,瘦削苍白的脸上是天塌了也不会动容的木然。
她已经将一切都隔绝在了自己的感知之外,君皓深切的呼唤,懊悔的述说,她都听不到,也感觉不到,脑子里面全是空白,就象溺水那般,周围黑沉沉,又白茫茫,只有不断的下坠,离开周遭的人,事,物,越来越远。
他的泪滴落于她的眼中,又冰冷地滑落下来,一滴又一滴。
行宫的花园里,江心月最后还不甘心地企图与君皓做交易:“盛君皓,你应该知道你身上的巫蛊除了我,这世上就无人可解,只要你今日放过我,我就将解除之法告诉你,我们母子离开皇宫,将来你安稳地登基做天子,再也没有性命之忧,岂不是两全其美?”
“哼,你把本殿下当傻瓜吗?今日放过你,你会甘心就这样离开?肯定会跑到我那个多情的父皇面前去,使劲手段让他信你是被我迫害,是无辜的。还有大盛皇族那么多死在你手里,甚至没有机会来到这个世上的血脉,你问问他们愿不愿意放过你。即使我放了你,你也不会解开我身上的巫蛊,不然,以后你拿什么来除掉本殿下,这个让你儿子登上太子之位最大的障碍?我宁可和你同归于尽,也决不会让你活着离开这里,去见父皇。”君皓断然拒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