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守在花姑祠前的官差悉数撤离后,围在祠堂外的寻常百姓才被允许放行。
在祠堂前买了几株香,披香与童儿搀着钟恨芳迈入祠堂,依礼向堂中供奉的四季花姑敬香。身边俱是来往祭拜祈福的女眷,有年轻姑娘家,也有不少妇人。沉水止霜二人负责在外看顾马车,并未随披香入内,只是这一对小公子形貌出众,饶是稚气未脱,却已有几分飒爽英武的影子,即便如此老实守在马车前,也平白招来许多秋波。
“请问……”一名红衣金绣的小姑娘撩起面纱,期期艾艾地靠近双胞胎,“请问二位公子,入祠祭拜所用之香烛,何处可购得?”
沉水到底少于与披香以外的女子搭话,面对小姑娘的探问虽无不安,也仍有些尴尬的意思,于是低哼一声,不由自主地放冷了嗓音:“右面便是。”
小姑娘显然是给吓着了,立马落下面纱道谢,忙不迭跑走了。
止霜嘻嘻嘻捂嘴偷笑。他瞄着兄长颇为窘迫的模样,轻笑道:“兄长大人这是怎么了,从前与姑娘家说话也不带这样的呀……哦,莫不是因见着了童儿?”
“关童儿何事?”沉水眼中躲闪,嘴硬如常,面上更摆出一派悠然,“再说了,闺训女诫最重者乃是‘矜持’二字,哪有随随便便同男人说话的好姑娘?哼,这世上大咧咧的女子,有香妞儿一人就足够了。”
止霜意味深长地睨着他,“嗯……原来如此。”
“怎么,你要反驳?”沉水凉兮兮地扫来一眼,不等止霜回话,他又径自道:“要反驳也无所谓,无论怎样,止霜你听好了——女人乃是一大不解之谜,与其同这种没有任何规律可循的存在打交道,还不如盖上棉被睡觉。反正都是虚耗时间,好梦岂不更令人愉悦?”
“是,兄长大人所言在理。”止霜微笑点头,“可是兄长大人,弟弟我不过只提了一个再简短不过的问题,您却洋洋洒洒说了这么一篇。在理归在理,可似乎与弟弟我所问之事并无半点关联哦。”
沉水给这话一噎,即刻便涨红了一张俊脸,扭过头去死不吱声。
“二位哥哥在说什么呢?”
童儿带笑的声音自后而来,沉水身形一僵,正要回头答话,却见止霜笑嘻嘻地迎上去:“童儿,你怎么自个儿出来了?师父和香妞儿呢?”
童儿仍是一身男子打扮,水绿薄衫裁剪合体,葱白束帛横系在腰,果真一派翩翩少年郎的风姿。虽是如此,她早已习惯了男子的装束,连言行也多不似姑娘家,此时便随意往后一指,答道:“老爷说要入内见一位尊长,阿香姊姊陪老爷同去,估摸着还要在这儿停上一阵,就让我先出来陪二位哥哥解闷了。”
说罢她爬上马车前座,与外侧的沉水挨坐在一处,丝毫不觉难为情什么的。倒是沉水无声无息地撇下嘴角,再悄悄往弟弟那头挪了挪屁股。
童儿微笑:“一年不见,咱们仨都还没好生聊聊呢。不知二位哥哥在郦州过得怎样?”
沉水干巴巴应道:“甚好。”
止霜瞄准了机会就为兄长敲边鼓:“兄长大人在语莲别院的时候,也十分想念缭香谷。我就常常听他念叨,说希望香妞儿早些办完公事,带我们回谷里去。谷里有童儿和师父在,有家的感觉。”说着一捣沉水的胳膊,“我说得没错吧,兄长大人?”
沉水递来一个“你不闭嘴就要死人么”的怨念眼神。
这话果然逗乐了童儿,少女扬眉弯唇,毫不掩饰面上的愉快:“止霜哥哥素来便是顶会哄人开心的,可就不知哥哥你说的这些个想念是真是假。我倒是听老爷说,楼家那边遇上了不小的考验,连带住在京畿的二位哥哥一并有麻烦……已没事了吧?”
心知童儿指的是益王之乱,沉水叹了口气,冷不丁竟又想起在沉翠苑里见到的那个太监梁公公,一时有些不耐:“且安安分分地待在缭香谷里就好,至于麻烦什么的,你一个小姑娘家,不闻不问才是正确的做法。”
童儿面色一白,果真如做错了事一般垂下脑袋,“对、对不起,我不知会这么严重……”忽而扬起小脸来,一双盈盈水眸里已漾起泪星,她捉住沉水的袖管,“沉水哥哥,你别生气,童儿不会再问了。”
“喂,兄长大人。”止霜悻悻地出声提醒,“童儿又没说错话,你凶她作甚?”
沉水微微一愣,随即皱紧了眉别开脸:“……我哪里有凶她?”
不待童儿开口,止霜伸手过来拍拍童儿的肩膀,“别难过,兄长大人他是给小虎猫子一路折腾得烦了,说话难免重了些,童儿你千万别往心里去啊。”
“唔。”童儿揉揉眼,“……那,小虎猫子又是啥?”
……
钟恨芳领着披香转入花姑祠后堂,没走几步便见一名白衣小仆前来相迎,模样甚是欢快:
“是钟大人吧?我家夫人已等您许久了。”
钟恨芳点点头,侧首对披香道:“阿香,你且在这后头转转罢,有什么中意的花或香料,不妨记下名儿,为师自会托人来买。”
“是,师尊。”披香恭恭敬敬地施过了礼,目送钟恨芳与白衣小仆离去。
倒是有趣,分明是来祠内祭拜四季花姑的,怎又多了个早已等在此地的夫人?披香暗自想着,脚下往后院转去。迈过门槛的时候,不知想到什么,居然低低地笑了起来。
是了,自她来到钟恨芳身边时起,钟恨芳似乎就鲜少与人接触,更莫说与女眷接触了。这会莫名冒出个夫人来,看样子又是老早就与师尊有约的,披香难免要为钟恨芳的清白担忧一番。
后院里乃是几座矮房,中间有一方人工挖造的水池,池中有假山堆叠,一座花姑女身塑像立于其上;水池一侧筑有数层土台,上头摆满了花草盆景,想必是有钱人家里种植的上等好货,为求花姑庇护便送入花姑祠内供放。
披香在池边蹲下身来,静看池中莲荷将盛未盛,叶下游鱼戏水,自觉心中难得宁定如斯。
“……你要的东西本夫人已交给了你,那么陆大人,你的诚意呢?”
耳边传来女子轻细的话音,披香抬头,四下寻找着声源的来处,又听得一把男子的嗓音道:“夫人果真豪爽之人,做事干脆利落,陆某佩服。”
“废话少说!京城那边,你应该知道该对大理寺说些什么,还需要本夫人提醒你么?”
“哈,夫人与刺史大人果真鹣鲽情深,令陆某羡慕不已啊。”男人的笑声显得十分不屑,“只不过,大理寺那边可不像陆某这样好说话,也对夫人与刺史大人的恩爱毫无兴趣。只怕大理寺卿更想知道,刺史大人与益王之间究竟有何种不可告人呢的密谋呢,哈哈哈……”
“皓之与益王殿下不过是曾在京中一道赴宴,仅此而已,难道一面之缘也会生出什么篡权夺位的荒唐计划来么?”女子的声线略微拔高,“我说过,你要的东西我已交给你,白银四千两,呵……莫非还是请不动陆大人一张嘴吗?”
披香陡然暗惊,知晓自己必是听到了了不得的内幕。她尽可能放轻动作,从莲池边悄悄移步到一处矮房边,房前有一片生得茂密的藤蔓,原处看去好似堪堪将房门掩住。她小心藏身藤蔓之后,而耳中两人的对谈声也越发地近了。
“段夫人尽管放心,咱们二人的交易既已成立,陆某定当好好办事,把刺史大人从大理寺的牢房里救出来。”男人的笑声再起,“只是这事成之后,夫人又该当如何呢?”
女子一记冷哼,“少不了你的银子!”
“好说好说,有段夫人这句话,陆某怎会不放心呢?哈哈哈……”
忽然就听得左侧传来门轴转动的吱呀声,披香心神一凛,立马侧过身用藤蔓挡住自己。果然,左侧一间矮房的房门缓缓打开来,一名蓝袍玉冠的中年男人自屋中迈出,晃着一柄折扇信步而行,显然心情大好。
披香微微眯起眼。她的视线穿过藤蔓间的罅隙,将那男子的面容全然映入脑中。
过了许久,才见那女子从屋中踏出。她着一袭金钗华服,又艳又美,只是面容看上去十分憔悴。显然,她就是方才那男子口中的段夫人。
段夫人?
回想起方才在来路上听那些个起哄之人所言,那微州刺史的夫人,也就是听竹县县令之女,不正巧是段姓之人吗?披香敛下美眸静思片刻。原以为刺史夫人早已在官差的簇拥下离去,没想到那马车上之人只是障眼法。
如此说来,让人伪装自己乘车离去,实则是为了进入花姑祠,与等在此地的陆姓男子见面商谈,而两人言语中又提及刺史、大理寺与益王……披香一时竟觉着有些悚然——这是何等可怕的谈话,幸亏自己及时躲藏起来,若被那个陆大人或是段夫人看见,必定会派人追杀自己。
可……既是家中不平,段夫人又为何要挑这个节骨眼,请自己前去制香呢?
正在思索间,突然,那立在屋门前的段夫人抬手按住额角,眩晕似的迈出两小步,身形一软,直直晕倒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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