丛丛刀光陡然生起,彪形大汉们仗着掌中武器步步逼近,将姬玉赋和披香围困在中央。杀气扑面,披香暗自捏紧了拳头。那若木核药性浓烈,僵麻感仍未从四肢褪去,她无法自如行动。而眼下姬玉赋已受了连累,她却丝毫办法也想不出……
她勉力挪动手指,想要探进袖笼里寻找一件物事,忽而手背一暖,是姬玉赋按下了她的动作,耳畔亦传来他的低嗓:“我在。”
简单的两个字,带着某种不可言说的稳妥力量,令她安下心来。随即,姬玉赋幽幽抬眸,薄唇下一字字吐出的竟是哈赞的语言:“你敢劫走她,便是大济的敌人;你敢伤她分毫,便是楼家的敌人……如今我要带她走,你便留不住我。”
萨哈毕罗登时满脸青黑,握刀的手恨恨地发起抖来。“想不到大济也有如此狂傲之人,好!”他冷笑,越过跟前两名大汉:“小王说过,要带走摩尔苏,必先过了这把刀——你,报上名姓,小王要与你一决高下!”
姬玉赋淡淡瞥他一眼,居然默许了:“……这里碍手碍脚,外面去吧。”
“爽快,是条汉子。”萨哈毕罗收起弯刀,冲左右使了个眼色,“看住他,别让他跑了。”
不敢解除架势,大汉们持刀紧盯着这乌衣公子,姬玉赋怀抱披香,踏着众人十二分戒备的目光走出卧房,莫名乖觉地跟从萨哈毕罗步下楼梯,穿过底楼客堂。
走出客栈大门,新鲜冷冽的空气豁然涌入口鼻,披香顿觉心神一振,眼前色泽也渐次清晰起来。隔着红纱,她扬眸对上这怀抱自己之人——姬玉赋唇边隐约带笑,星点般的瞳仁中无惧无怒,无悲无喜,只眼底一丝锐光凛冽,焕生三千杀相。
“夫人,”他忽然低声唤她,“还记得去年在闰锡的武林大会么?”
披香闻言微怔,某个似曾相识的情境涌入脑海。是了,那时的他假扮亡故已久的鹿崖山庄庄主姚淳,带着斩风剑在天下武馆与骆子扬一较高下,更假意携她为人质,架着她溜出了武馆。
那时他为防她摔下去,只好把她揽在怀里。而现在,大敌当前,他将她打横护在胸前,却不忘为她覆上面纱。
一瞬间,眼底几乎要盈出泪来。
或许是她一直不懂……大概,这才是属于他的温柔与眷顾。就算躲得再远,也逃不出这双仗剑之手的柔情。
无论她是谁,他都对她那样小心翼翼,那样好。
“那时……夫人,恕我鲁莽。”姬玉赋眉峰一抑,隔着面纱冲她微微苦笑,“这一次,我不会再将你半途丢弃了。”
眼前已然一片水光潋滟,披香暗自失神:不会再将你半途丢弃……这句话,你又是对谁说的呢?
“废话讲完了吗?小王可还在这儿等着呢!”一丈开外,萨哈毕罗面色不豫。他动了动胳膊,手掌啪地拍在腰间的弯刀上,“小王的宝刀一旦祭出,不见血不罢休。不过么,小王敬你是条汉子,是要点到为止还是不死不休,怎么打由你选!”
却见姬玉赋嘴角轻勾,视线越过合围的众人,似落在空无之处:“打?我何时说过要与你动手?”
萨哈毕罗闻言一愣,额际青筋不受控制地突突跳起来:“哼,戏弄小王对你有什么好处?再说了,且不论你还抱着摩尔苏,便是你轻装上阵,赤手空拳,敌得过我哈赞二十精锐?”
“二十人,大概不行吧。”姬玉赋颇认真地思索道。
“既然知道不敌,不就该乖乖束手就擒吗!”萨哈毕罗气得满脸青黑,“……娘的,你到底打不打?”
仿佛全然看不见这位哈赞皇子的暴怒之态,姬玉赋居然不再做声,怀抱披香站在原地。四周的大汉们也没想到敌人坦然如斯,一时竟不知是否该动手,纷纷朝萨哈毕罗投来请示的目光。
“看什么看!”盛怒难抑,萨哈毕罗陡然一记暴喝,弯刀出鞘:“注意来!”
飒!
刀锋贴着玄黑宫服的衣袖斜掠而至,姬玉赋旋身堪堪让过。一刀走空再来一刀,萨哈毕罗的刀法折转凶狠,路数章法皆与中原武功不同,而姬玉赋虽悉数避过攻击,却也察觉此人刀术如追身毒蛇,诡谲非常,实不宜久战。
“喂,”约莫拆了数十招,见姬玉赋只是一味避让,全无还击的打算,萨哈毕罗愈发不满:“还抱着女人做什么?再不出手,这出英雄救美的戏你就唱不成了!”
说话间弯刀断地横扫,这一击直取胫骨出手果决,若是避得慢些,双腿定要当场两断。姬玉赋揽着披香腾身而起,足尖一踢一踏,弯刀力道过猛收势不及,险些脱手飞出。萨哈毕罗连忙护住手腕,退开数步稳住下盘,眼底渐现疑光。
分明只是轻飘飘似弱柳扶风的攻击,后劲却浑厚难御。萨哈毕罗眯起眼,将这位身份莫测的对手上下打量一番——奇,真是奇!且不论如何抵挡自己的弯刀,便是抱着个大活人窜上跳下,却丝毫不见支绌之色……
中原人才济济,果真不假。想到这里,萨哈毕罗顿觉胸中热血翻涌,他紧了紧护腕,一口唾沫啐在沙地上:“喂,你!放下女人,亮出你的武器,与小王畅畅快快杀上一场,如何?”
姬玉赋瞥一眼他的手腕,垂目摇头:“不必。”
“你们中原人就是腻歪,连打个架都打不舒坦!”萨哈毕罗气得直想冲上去揍他,“你到底想怎样,难道就傻站在这儿耗着?……”
话音刚落,只见姬玉赋缓缓抬起衣袖,众人定睛细看,一只黑红相间的小飞虫正落在他的袖口处。小虫薄纱似的双翼颤了颤,忽然又飞起来,绕着姬玉赋兜了一周,随即飞走。
那是……面纱之下实是看不真切,披香隐约听得蚊虫快速挥翅的呜呜声,似有蜜蜂靠近。她凝眸望向姬玉赋,见他嘴角悠然扬起,薄唇翕动,低低吐出两个字:
“来了。”
什么来了?闻言,萨哈毕罗立即警觉起来。突然身边一名大汉双目圆睁,两手死死扣住脖子,喉间发出漏风似的赫赫声,便这样直挺挺地向后仰倒下去。
“什么人!”心知遭人暗算,萨哈毕罗暴喝出声,手中弯刀握得更紧。他警惕地环视四周,不敢松懈。这时一阵大风迎面扑来,扬起关外粗粝的沙土尘埃,视线受阻,哈赞皇子敏锐地察觉到风中杀机,回手便是索命一刀——
一点凉意点在他的颈窝。圆圆小小,不过毛笔杆的粗细,却令他如被针毡。
姬玉赋面色如常,语间仍是淡漠:“来得太迟,当罚。”
“宫主教训得是,学生领罚。”裴少音笑眯眯应声,收回抵在皇子后脖根上的扇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