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都。益王之乱初定,朝中众臣皆被打了个措手不及,一夜之间几乎人仰马翻。接下来,东宫不遗余力地清剪益王党羽,太子宋旌一时间风头无两。经此一役,不少益王派系的权贵纷纷落马,朝堂中难得呈现出空虚之态,左相左思羡亦陷入空前的低谷。
东宫大占上风,这正是楼家所乐见的情形。楼昶以侍读之职佐佑太子,此番宫变之后,也少不得在宣平帝面前长脸。又听说一位名叫韩如诩的四品带刀侍卫一夜飞升,因平乱有功,获皇帝越级提拔,可算是平步青云了。
“重要的是,那位韩侍卫与咱们的宋旌殿下,听说,关系匪浅哪。”孝陵王世子显然心情极好,“东宫这回果真头功占尽,哈哈哈哈哈……”
不过四日,孝陵王世子再次来访,但其目的已与初回面见披香时大有不同。
所以,这次这位尊贵的世子……是专程来炫耀的?披香听着孝陵王世子的滔滔不绝,面上的狐疑之色越发深重:几日前不还端着一张狠角色的脸么,怎么今儿个这样快就转性了?
“王爷的棋路走得顺当,于孝陵王府,于楼家,都是好事。”楼传盛笑着点头,“昶儿没给王爷丢脸,没给楼家丢脸,老身已觉得十分欣慰了。”
世子摆手连道哪里哪里,长公子乃是不世之俊杰,日后当得重用云云。
披香越听越头大,索性借身体不适之名遁了。
不料还没走出门去,就听世子在身后大声道:“披香夫人,我父王有意将夫人引荐给东宫的太子殿下,不知披香夫人意下如何?”
闻言,披香的脚步登时一滞,小腹中泛起酸涩疼痛来。
“咦?王爷愿引荐披香?”楼传盛接过话茬,“这真真是……我楼家三生有幸啊!”
好吧,三生有幸,她来癸水是不是也有幸啊?
披香撇撇嘴,只得转过身来谢礼:“承蒙王爷与世子的厚爱,披香定竭力而为。”
这才算了了。她捂着腰腹从卉芳斋内慢慢踱出,只觉两条腿酸软不堪,浑身上下都不舒坦,此刻只想快些回到房中睡上一觉。
今日的伏虎木乖觉得有些诡异,转念一想,大约是月信的原因。身为女子,体性属阴,又逢血光之日,癸水来潮,当是一月之中咒缚力量最盛之日。此时若踏上伏虎木,只怕神性尽被妖灵强力压制,与普通木头别无二致了。
“披香姐姐,这就回来了?”卉芳斋外,她毫不意外地遇上了楼婉。婉姑娘笑嘻嘻地冲她打过招呼,这才亮出拢在臂弯里的藤编篮子,“我正要出去买点心,娘说想吃珍稀坊的珍珠糯米圆子,披香姐姐可有兴趣同行?”
同行什么啊……披香勉强动了动嘴角,后来又想反正隔着面纱她也瞧不见,遂道:“我还是不去了,今儿个身子不爽,想早些回去歇着。”
“可是人家挺想让披香姐姐陪呀。”说着婉姑娘就缠了上来,一双美目笑得如月弯弯,她附来披香耳边轻道:“不去不行呢,今儿个二表哥在珍稀坊宴请几位贵客,说是都冲着披香姐姐的名头来的,您要不去,二表哥就得拿婉儿是问呢。”
“那种事……”楼夙你个事精。披香淡定地在心里骂了两句,再道:“……虽是为我前来,但我也不一定非得出席吧?跟你二表哥说我身子不适,不去了。”这就要将手缩回来,不料又被楼婉拽住。
“不成啊披香姐姐,二表哥都替你推了好多席了,这次你不赏面露个脸,可就真说不过去了。”
披香抚额。
“那……这样。”她深吸一口气,“让我回屋收拾收拾,可好?”
“不必了,披香姐姐这样挺好的。”楼婉的笑意愈见灿烂,“咱们这就走吧!”
*****
珍稀坊是郦州城中最大的一间酒楼,从排场到价位皆为城中翘楚,一向被视作纨绔子弟与暴发户的聚集地。披香对这样的地方自是抵触得很,好似从珍稀坊大门下走上一遭就会染了浊气,叫人忍不住要炸毛。
不过,好在婉姑娘拖人下水的手段更是高杆。
披香抵达珍稀坊时,已有一名小仆在楼下候着,见了楼婉便上前去点头哈腰。楼婉十分大方地将披香丢给那位小仆:“这位就是楼二爷请来的‘特别’的贵客,赶紧带上去。”
披香瞪眼看着那小仆对楼婉笑道:“是是是,小的这就为您取珍珠糯米圆子来。楼二爷吩咐了,只要您将‘特别’的贵客带来,立马就把珍珠糯米圆子打包给您。”
敢情那糯米圆子是卖了她的奖赏?披香阴恻恻地转过头来,果然对上楼婉一脸无害无辜的模样:“对不住了哈披香姐姐,二表哥说他拿你着实没法子,这才出此下策……”
默然许久,才见披香恨恨地笑出声来:“……罢了,不关婉姑娘的事。”
不多时,就见楼夙从楼上蹬蹬蹬跑下来。
“阿香。”二公子今日着一袭淡青滚银边的绸衫,系月白腰带,一头黑发全数高高束起,玉冠金扣,玄佩在挂,果真风流佳公子一枚。他轻唤一声披香,随即伸出手来拉住她,“随我上去吧,客人都还等着呢。”
“那二表哥,我就先走啦。”楼婉晃了晃藤篮子,里头搁着好几包油纸裹了的珍珠糯米圆子,直看得披香双眼冒火。“披香姐姐定是恼了,你可要好好哄着她。”
死丫头……披香正想开口挤兑她两句,楼婉就拎着裙摆溜之大吉了。
“阿香,别生气啊。”楼夙苦笑着面向她,“都是推不掉的,我都快磨破嘴皮了,没办法,这些个客人都是了不得的人物,咱们谁都惹不起。你看……”
“得了,人都给你骗来了,说这些还有什么用?”披香一根手指戳戳他的胸口,“没良心的,祸祸死我吧你就。”
“祸祸死你,我怎么舍得呢?舍不得啊。”楼夙一把攥住她的纤指,面上现出些感激之意来,“走吧,咱们上去。”
包厢是珍稀坊最贵的一间,席面不大,算上楼夙与自己,在座之人数来数去也就六个。视线从四人的衣着与形貌上无声走过,披香盈盈拜礼,心中已大致清楚这四人的地位。
果真是惹不起的,莫说这四人所佩之玩物如何精巧,单是他们衣裳用的料子,这郦州城中就见不到。方才她瞄见一人颈项上的金镶玉项圈,其上龙凤盘绕,若非御赐,此物怕是不敢戴来人前的。
楼家大家大业……唉唉,劳碌命什么的放在楼夙身上,真是再合适不过了。披香如是想。
“这位就是披香夫人。”楼夙伸手在披香跟前一比划,“我楼家最神秘的宝贝。”
此话一出,在场四人皆哄笑起来。那戴金项圈之人摇头笑道:“楼二公子真是越来越会说话了……哈哈哈,你说,在场谁不知这位姑娘就是你楼二公子的心仪之人?”
这一回,楼夙倒不似听见婉姑娘戏言那般慌张了,他微微一笑:“心仪之人什么的,并不需挂在嘴边,可阿香的神秘,想必诸位有目共睹。”
“听说这位披香夫人的尊容,独你楼二公子一人有幸得见,”那金项圈继续笑道,“我估摸着夫人的脸要是给咱们瞧去了,恐怕楼二公子是要打人的。”
披香哼笑,“公子说笑了,二爷为人随和,怎会打人。”
楼夙眼底泛开受宠若惊的亮色,不待他开口,又听旁侧一名中年男人道:“快些坐下吧,菜都要凉了。楼兄既然护美心切,总不至于让披香夫人吃冷菜吧。”
楼夙笑着应了两声,遂扶披香落座。
“楼兄,不介绍介绍哥几个?”那中年人又开口道。
楼夙一愣,那中年人便自行转向披香:“在下翰林院学士阮元知,披香夫人,久仰。”
翰林院学士?披香不由倒抽一口凉气,竟是京官?
阮元知身侧一名灰衣人笑了,“在下枢密副使刘肇。”
接着是那灰衣人右侧的绿衣人:“比起三位大人,在下就没那么显赫的职务了。谢佑,与楼兄一般皆是做香料营生。若是夫人有兴趣来谢家制香,在下定当感激涕零啊。”
披香的视线从三人面上缓缓收回,最后落向那位戴金项圈的公子。
楼夙清了清嗓子,“阿香,这位便是当今圣上钦封的侯爷——祝阳候,萧文胥。”
*****
枫回与两名同修并未随披香夫人进入珍稀坊。他们选择了一棵还算得牢靠的老树,趁着天色将暗,把自个儿藏了上去。
“咱们不会又得在这儿盯梢吧?”一人附在枫回耳边轻道,“我怎么觉着咱们该去语莲别院之类的地方转转啊?好歹那儿现在没人什么的……”
枫回竖起一根指头,示意他打住话头。老树离酒楼近得很,若楼中有高手潜伏,恐怕他三人的交谈声会引起对方警觉。那小同修愣了愣,随即明白过来师兄的意思,闭嘴了。
忽然腰间给人捣了两记,枫回扭过头去,见另一名同修指着珍稀坊侧门边的一辆马车。
“怎么了?”
“那个车夫,你们不觉着有些古怪吗?我老觉得那人的身子不大对劲……”
枫回打起精神,定睛向那人看去——车夫褐衣灰裤,脑袋上不合时宜地罩着一顶竹笠,竹笠边沿宽阔,将整张脸都掩了去。
“是哪儿不对劲呢?”那名同修支着下巴努力回想。
枫回低低嗤笑:“连脸都瞧不清,你怎知那人不对劲。会不会是你看岔了?”
“你们看他的脖子!”那名同修陡然压低嗓音,“那是不是、是不是凤尾的刺青?”
“凤尾刺青?”枫回陡然一惊,凝神再探。
果然,一条细密繁复的暗色刺青自那人的脖领间透出,末端勾起,弯作尾羽状。
凤尾刺青,与抚琴宫的名头一样,乃是令行走江湖之人闻之色变的存在。
“呵,总算知道是哪儿不对劲了……”枫回喃喃冷笑,“那车夫是个娘们。不仅是个娘们,还是婳眉馆来的母夜叉!”
============
双更了,某猫很听话吧~~活活活活—v—伸手要书评~~